她其实已累了,连日奔波,她身子又极易倦,此时也有些困了。
可她还是在床边坐了许久。她望着那堆锁链,忽然开了口。
我收了她的衣衫,哪怕明知什么事都没有,仍是自觉对不住你。
那你呢?你那样待我,这五年间,可曾有过一回,你想起我,觉得亏欠了我。
她自嘲一笑,顿了顿,俯下身去,戳了下冰凉的镣铐:必是没有的,你这人,哪儿还有心呢?
她说完,眼睑微微地垂下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没有心,可我还是盼着你回来,我这样卑下,你会瞧不起我吧。
然而,哪怕明知你会瞧不起我,会厌烦我,我仍是想要再看看你。
明苏直起身,轻轻地舒了口气。
半夜里下起了雪,寂寥且难熬。直至隔日醒来,雪犹未停,稀稀落落地飘着。
明苏命人备车,她要入宫。
到了仁明殿,雪停了,明苏站在大殿外,等着皇后召见。
这几日大雪,皇后免了六宫晨省,此时殿中仍有来客。
应当是与皇后亲近的妃嫔来问安了。明苏随意想着,转头一看,看到一处屋顶。
平日里,从此处望去,是望不见那屋顶的,今日是那屋顶前的树,枝上积满了雪,将顶上的枝叶压弯了些,方露出了一角。
那是她年少时念书的那座阁楼。
明苏目光微凝,欲走过去瞧瞧,殿内走出了四名妃嫔。
那四人见她在外,似是意外,为首的是顺妃,笑着朝明苏颔首,道:公主来了。
顺妃入宫有些年月了,明苏小的时候,还去她宫中讨过糖吃,自然是相熟的。
明苏也与她见礼,笑着道:顺妃娘娘。
后头还有三位妃嫔,明苏见礼时,扫了一眼,两人眼熟,仿佛是嫔位上的,还有一位则从未见过。
那三人对明苏便不敢如顺妃那般熟稔了,纷纷与她行礼,明苏便只颔首,神色淡淡的,那三人显然有些怕她,见过礼便匆忙走了。
云桑就在一旁看着,直至妃嫔们皆离去,方上前来,福了一礼道:娘娘已在殿中等着殿下了。
殿内暖融融的。乍一进去,还闻得见几种交织到一处的香气。
是那几位妃嫔身上染得香料,天冷,风又大,她们用香便重了些,以致人走了,香气倒残余在了殿内。里头便有些闷。
郑宓正觉头晕脑胀,见她来了,也不等她行礼,便道:不如出去走走?
她被熏了许久,急于解脱之色全浮在了脸上,明苏不知怎么竟觉得有趣,笑道:也好
她难得这般温温和和地与她说话。郑宓格外高兴,行至殿外,又见天地皆白,雪色正好,便道:雪停了,公主若无事,不如随本宫往梅园赏梅如何?
明苏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娘娘好兴致。
你只说去不去。
明苏想了想,道:去
于是,二人便往梅园去。
宫中赏梅,自非一路看去便罢了。若是皇帝来,必得有丝竹歌舞与美人作伴。
明苏与郑宓倒不致如此排场,只择了一树开得极好的红梅,命人在底下煮了一壶酒。
酒香伴着梅香,白雪映着红梅,意境也就来了。
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毡子上置了矮几,几两侧可供二人跽坐。
宫人们皆被屏退了。
酒还未热,倒是几碟糕点做得精致喜人。明苏没什么胃口,便未去碰,想起殿前遇上的妃嫔,道:娘娘何时将顺妃娘娘也收服?
她自己来的,今日还是头一回。郑宓说道。
明苏倒是没想到,顺妃是宫中的老人了,膝下育有九皇子,九皇子明申,年仅三岁,掺和不到兄长们的争斗中去。
且不论哪一位皇子获胜,为显仁爱,都亏待不了这幼弟。
故而顺妃已是有所依靠,完全不必蹚入这摊浑水中来。
明苏怪异地看了皇后一眼,道:娘娘该不会是想扶持九皇子吧?
郑宓禁不住一笑,道:我无此心。
无此心便好。明苏又想了会儿,道:那几位妃嫔似乎皆出身官宦,娘娘是欲借她们,与前朝联系?
郑宓点了头。
明苏嗤笑,将她识得的三人家世说了一遍,而后道:皆非高官厚爵,怕是难以让娘娘依靠。
非高官,却皆是要职。且他们在朝中为官多年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甘于居卑位,谁知心中是何心思?郑宓望着她,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明苏垂下眸子,瞧了眼温在壶中的酒,酒香似是浓郁了些。
公主不觉得这朝廷乱了些?郑宓又道,若是向来如此,倒也罢了,可五年前,却还不是这样的。总有些大臣,口上不说,心中是不习惯的。
明苏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楚府听外祖父说的那句。
人老了,难免怀旧,朝中如臣这般,私下里怀念的大臣,应当还有吧。
她目光尖锐,带着审视,郑宓却是笑了,温声道:你难得主动寻来,必是有事,说与我听听吧。
每回她不一本正经地称她公主,只说「你」的时候,总透着些亲昵。
明苏便有些警惕,口中则将来意说了来:数月前,儿臣曾与娘娘提过,若有联手之意,便派人往贞观殿知会一声。数月过去,娘娘仍未遣人前往,莫非仍旧举棋不定?
她在后宫,要插手前朝之事并不容易,寻些小官,能成些事,但要成大事,却是慢了些。她迟早得寻一显赫之人。
数月前,明苏是见皇后兴许堪用,于是随口一提,而今,皇后已显山露水,便不能同那时一般轻视了。
故而,她今日亲自来了。
明苏将来意说明,心下却计量起皇后会开什么条件,数月前她孤立无援之时,尚且待价而沽,不肯轻易投靠。
如今怕是,更难打动了。
我愿与公主联手。皇后利落道。
明苏一笑:好说罢,等着皇后漫天要价。
不想皇后听她说了好,便是笑了笑,提起酒壶,替她们各自斟了杯酒,先端起了一杯,道:便以此酒为盟。
竟是什么条件都没有吗?明苏半是疑惑半是惊讶,端起了她的那一杯,与皇后轻轻一碰,仰头饮下。
梅子酒,春日里酿下的,不易醉,却是酒香四溢。
皇后又斟了两杯,却不急着饮了。杯中酒气袅袅升起,香得好似能浸染整座梅园。
身旁那树梅树枝头上的雪滑落下来,恰好落在明苏头上。明苏欲抬手掸去,身前那人却先一步倾身过来。
明苏下意识地后仰躲避,却是迟了一步。
发上的积雪被温柔拂去,那人身上有着十分浅淡的香气,不同于梅香,不同于酒香,似是与她浑然一体。
明苏怀疑是否久未饮酒,于是一杯梅子酒都足以使她微醺。
否则她怎会觉得皇后身上的香气像极了阿宓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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