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宓想到方才胡院首的态度,知他这话不过敷衍。
她于明苏而言是外人,她身边的人,自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郑宓该高兴,这些人替明苏办事,对她忠心,可心中的酸楚却越来越浓郁。
她正色了些,道:公主与本宫已是荣辱与共,她若处劣境,你必得命人告知于我,我必来帮她。
玄过眼中透着些计较。郑宓知他衡量的,不是她的真心,而是前头那句荣辱与共。她与他们还不到能讲情义的时候。
思量瞬息而过,玄过笑意更深了些,也愈加恭敬了:娘娘放心。
郑宓这才走了。她走出贞观殿的大门,那一声滚不住地在她脑海中回想,心口这时才尖锐地生出痛意。
她想,究竟是怎么了?上回相见,虽称不上愉快,可明苏待她也还温和,怎地数日不见却成了这样。
这中间必是有事。不是宫中的事,若是发生在宫中,不可能将她瞒得一丝不透,如此,便只能在宫外。
她得再快一些了。郑宓想道。她很怕明苏出事,她能失去的,已不多了。
玄过送了皇后离去,推门入殿,便见殿下自床下下来了。玄过大急,忙上前扶她:殿下怎地下了床?
明苏推开他,自取了外袍披上。她脸色还是苍白的,唇上无一丝血色,起身时还有些摇晃。
玄过急,想着淑妃娘娘怎地还不回来,果真如皇后所言,一个诗会,竟去了彻夜。
皇后来了多久。明苏只穿了身外袍,便要出去。
玄过忙扯下大氅,披到她身上,口中回道:昨晚来的,照顾了殿下一夜。
照顾了一夜,所以梦中察觉到的气息,不是阿宓的,而是皇后的。她竟将皇后认成了阿宓。明苏心如死灰。
她朝往外走,走到外头,迎来洒了一地的阳光,便定住了,她想起来,曾也有过一个明媚的冬日,她与阿宓在宫中玩闹,自御花园的一端到另一端,阿宓什么都由着她,摘到的最好的梅花,也送给她。
耳边好似传来那时的笑声,明苏眼眶一热,咬紧了牙关,忍住了,道:带我去见他们。
这他们指的自然是程池生那几名心腹。玄过称是,想的是恰好还有一则消息,那几人要当面说与殿下,也不知是什么事,也不知殿下撑不撑得住。
明苏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一路出宫,她走得极快,回到公主府时,她已有些晕眩,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胃中一阵一阵地翻滚,疼痛剧烈。
可她顾不上,她得问明白阿宓的尸身在何处,她要接她回来。
那几人就关在公主府后院的空房中。
空房里头陈设家具都被搬空了,几人被绑在柱上,过了一夜,已是疲惫不堪,见门自外头推开,几人纷纷精神一震,望向门口。
进来的是明苏,她身后还有两名侍卫。
那几人既害怕,又觉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对视一眼,为首的道:只要殿下保小的们一命,小的还有一事,要告诉殿下。
什么事?
那人道:与那郑氏有关,殿下必然想听的。
明苏「哦」了一声,竟是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笑容,竟衬得她好似鬼魅一般,她点头:不错,与她有关,孤确实想听。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你们说。
几人见她如此好说话,不免有些怀疑,为首那人道:殿下当真能保我们性命?
能明苏想也不想便道。
以何为凭?
以何为凭?明苏想了片刻,想到什么一般,笑了起来,道,便以孤的命吧,若保不住你们,孤将命赔给你们,如何?
身居高位之人,哪一个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要紧,何曾有人这般随随便便地说出来的,几人自是信了,也极不安地觑着公主。
说罢公主温声道。
那几人不好再拖,也就说了。为首的那一人道:其实,五年前,殿下与郑小姐,早就被将军找到了,初到江南,你们的行踪便已暴露。之后,便一直有人监视着。
早就追上了她与阿宓在那小镇桥边的石板上听戏,在雪中赶路,在黎城的客舍中养病,都是被人盯着的。
明苏掩在袖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面上竟还若无其事地笑:竟是如此,孤才知道,然后呢?发现了踪迹,怎不现身?
不敢现身。另一人接口道,陛下给的密旨是杀了郑小姐,但要将殿下好好地带回京中。
那时楚家正崛起,楚太尉对殿下与淑妃娘娘都极上心,将军担心杀了郑小姐,殿下回京后报复。
于是便一路跟着,欲寻机行事。可殿下与郑小姐时时都在一处,甚少分开,连跟了月余,都未寻见下手的时机,直至那日雪后,郑小姐独自离开了黎城。
明苏的声音有一丝颤意:离开了黎城,后头呢?
也幸好郑小姐走了,否则殿下也要受牵连。将军久久不能交差,京中已使人来催了。
他原本已打算就在那一日,扮作山匪入城打劫,将殿下与郑小姐一并
那心腹胆怯地看了公主一眼,接着道,好来个死无对证,既能交差,又不怕殿下来日报复。
说到这里,几人也就没再保留,全部说了出来。
郑小姐离开黎城,我们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她,一拨回到殿下所在的客舍中,将房中的银钱都取走,威胁了店家,带走了马车,并卖给了镇上的一老翁,好让殿下以为郑小姐弃您而去。
另一拨追着郑小姐,到了远些的容城外,将她刺杀。此事极容易。
明苏两耳嗡嗡作响,只觉天旋地转,感觉恶心透了,她想吐,可胃中却是空的,她站起来,又问:她的尸身在何处?
为首的那一人已怕了,另一人答道:尸身焚烧了,尸骨无存。
那骨灰呢?她的骨灰呢?
骨灰撒入河中,分毫未留。
明苏猛然间一阵咳嗽,那几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两名侍卫忙来扶她,明苏推开他们,自他们腰间抽出刀。
刀刃与鞘划过的声音格外刺耳,刀光映着那几人的脸庞,几人大急,瞪大了眼睛,道:殿下答应过
明苏像是没听到,她也的确没听到,两耳嗡嗡作响,满脑子想的都是尸骨无存,她到第一人面前,将刀捅入那人腹中,一刀不够,还有第二刀,她口中喃喃地道:是怎么刺杀的?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血溅在了她衣服上,脸上,第一个完全不动弹了,像一摊软肉,她又去第二人面前,然后是第三人
房中众人都被她吓到了,最后一人尖利的叫声响起:你言而无信,暴虐嗜杀,你会有报应的!
明苏停顿了一下,头疼得要裂开了,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鲜血,刀光,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人,她低语道:我不怕报应,我只怕报应不来,你们先给我的阿宓偿命,我再给你们偿命
刀没入那人的腹中,那人说不出话了,血还是热的,从明苏的手上淌下,她头疼得跪到了地上。
阿宓她低低地唤着,她没有不要她,阿宓并不是丢下她了。
她恨了五年,全是虚妄。她的阿宓,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明苏跪在地上,从今以后,她的生命只剩绝望,再也没有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