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中有种暧昧不明的意味,说不清是赞许,还是讥讽,或是别的什么。虽然淡淡的,但含着一丝极为隐秘的杀机。
萧翊并没有听出异常,斜眼看他,眼神中却是少有的带着温情:你早该知道本王与那小狼崽子不同
二人一时无言,各怀心事。萧翊从前高高在云天,却唯独无法将慕晚舟握在手中。而今,跌至如此地步,在他身边的人却只有慕晚舟一人。无论他多么骄狂嚣张,此刻心中也难免唏嘘,感叹命运的万千姿态。一直求而不得的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陪在自己身边。
而慕晚舟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眸,不知那其中闪动着怎样的情绪。他久久抚摸那绶带,又视若珍宝般的将它收回了袖中,头在萧翊的腿上微微蹭了蹭。萧翊见他依赖自己,很是心动,轻轻抚了抚他的长发。
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的十分安宁,一片和谐。
屋外的风呼啸着,盘旋着,这场风暴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有那么一瞬间,萧翊希望时间就此停下,他和慕晚舟便可以永远这样互舔伤口般的避开一切,只有彼此。
风暴终于过去了,萧翊给慕晚舟喂了低水,扶他起来:晚舟,马上走。
慕晚舟点点头,浑身的煎熬几乎让他神智混乱,全凭心里那一份执念支撑着,与萧翊一起出了土屋。萧翊让他上马,自己却没有上来。
前方有流沙。他打量了一下风暴肆虐过的黄沙,沉声道,晚舟,本王牵着马走。
王爷不妨用麻绳将我与王爷系在一起,慕晚舟从马背上的工具包里翻出一条粗粗的麻绳,这样万一王爷陷入流沙,晚舟可以拉王爷回来。
好。萧翊见他关心自己的安危,很是愉悦,便照他说的做了,随后牵着马往前谨慎的走去。
二人走了一阵,幸运的没有遇到任何情况。
此刻,烈日照射之下,慕晚舟头痛欲裂,体内欲壑难填,已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脸色苍白,握紧缰绳的手抖得厉害,似乎马上就会支撑不住倒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慕晚舟身体摇摇晃晃,喉中发出痛苦的低吟:唔
萧翊回头一看,只见他身子陡然栽到骏马的颈脖上,神智紊乱的伸手死死扯住了马背上的鬃毛。马受惊,嘶叫了一声,往左面歪着跑了出去。
晚舟!萧翊连忙追了过去。他一面担心慕晚舟摔下马来,被马踩踏致死,同时也担心马儿乱跑陷入流沙。
慕晚舟面色痛苦,根本顾不上其他,只死死抓住鬃毛,萧翊疾步追来,却脚下忽然塌陷,半个身子陷入了流沙之中。
晚舟萧翊心急,想要运功脱出,但却知道只会下沉得更快,只能指望慕晚舟稍稍缓过来之后将自己拉出去。
此刻,慕晚舟似是已经清醒,将马儿也勒住了,徐徐的停在了流沙之外。
晚舟,你没事吧?快让马儿后退,拉本王上去。萧翊见他没有陷入昏迷,急忙催道。
慕晚舟在马上缓缓坐直了身子,抬起一双还带着几分迷蒙的眸子:好。
说着,却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迅速的隔断了连着自己和萧翊的麻绳,将长长的麻绳悠然丢入了流沙之中。
晚舟,你!萧翊心脏猛跳,有了强烈的不好预感。
马上的慕晚舟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面色还带着艳丽的绯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清澈,看不到一丝迷乱。
王爷,再会了。他清清楚楚的说,嗓音中带了一丝残忍。
你!萧翊怒极,你为何要如此?!
慕晚舟笑道:王爷在西域多年,对茫茫黄土十分了解,但又可曾想过,晚舟是在西域这片祸乱丛生的荒地长大的,比王爷更熟悉流沙。
你是装作不舒服,设计将本王拉入流沙?!萧翊的心脏如同被重击。他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被自己掠走、还是被卫湛强行绑去军营的时候?抑或是
抑或是更早?早到萧翊想象不到的时候?
此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流沙已经没至他的肩头。
慕晚舟缓缓点头:我也没有把握王爷一定会上当。毕竟王爷一向冷心冷情,随时都把自己的处境置于最优先。只是,没想到你会真的急着过来救我,才一时忽略了身边的流沙
你便这般恨本王?!萧翊双目通红,本王自认并无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难道便是为了那小狼崽子?!你可知,本王对你对你
他万般愤怒之下,心也撕裂般的疼痛。他对他已经有了真心,现在却要眼睁睁的死在对方手里。这般痛苦和绝望,萧翊此生都从不曾体验过。
对我有了真心是不是?慕晚舟冷冷打断了他,我看出来了,王爷。但我不是为了圣上。
那你到底为什么?!萧翊哑声吼道,为什么,晚舟?!你便对本王没有一丝丝的情意?
黄沙已经快没到他的脖颈之处,他的呼吸不可避免的吸入了沙子,呛得他咳嗽起来。
情意?慕晚舟略带讥讽的口气好似在说一件破天荒的事情一般,王爷,难道你不明白,我是没有心的人。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那根绶带,如同珍宝般的细细抚摸,并且久久在结上的那处暗红血迹辗转停留。萧翊见了,眼中一凝。
慕晚舟轻飘飘的开口,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眉头却剧烈的颤抖着:
王爷方才说对我有了真心,晚舟很感激。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很久之前,王爷便与圣上一起,把晚舟的真心杀死了。
萧翊微微一怔,突然醍醐灌顶一般,难以置信的颤声道:
你你你难道是对萧四
边说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萧骆北啊萧骆北!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他
他没有能说完,黄沙便涌入了他的口中。他努力仰起头,却瞬间便又沉了下去,头上的玉冠再左右摇摆了两下,最终整个人沉入了黄沙之下。
黄沙又恢复了平静,一点痕迹也看不见,就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一切似乎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太阳开始缓缓西沉,斜照着慕晚舟与马儿的影子,形单影只的落在茫茫黄沙上。慕晚舟在流沙边默默等了许久,确认萧翊已经不可能再有生机,才掉转马头,往回缓缓走去。
他不是不想快低走,只是,他已经经不起马儿的颠簸了。
他浑身汗如雨下,急促而重重的喘气,蛊虫的折磨已经到达了巅峰,眼前的世界也已经看不清。应付完萧翊之后,他的精神骤然放松,理智崩溃,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无法控制好马儿不将自己带入流沙。
也许,我最后的下场与萧翊一样。他想。
用最后的神智对抗着天旋地转,慕晚舟任凭马儿带着自己毫无目的的往前缓步走着。他知道,太阳完全下沉之后再过两个时辰,便是自己的死期。
这个时候,涌入他脑中的,是多年前在西域时那低腐朽的、惊惧的、绝望的、灿烂的、美丽的各种各样的画面,如同烙印一般的,熔刻在他记忆深处,在这生命即将终结之时,依然无比强烈的震撼着他的灵魂。
殿下他迷迷糊糊喃喃道,我好累
累到,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
突然,如同一道闪电般,一个身影闪入了他的脑海。
萧骆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