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将她最喜欢的石榴裙上的灰土仔仔细细拍打干净,对刚刚过终点的胡二叔道:你输了。
她再转头对佘县令说:草民赢了,县尊。如此一来,便可以证明当时草民只是着急回家吃饭,并非有意冲撞县尊了吧?
所有的衙役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见过童少悬身后跟着一只木制的小绵羊,吭哧吭哧地跟着她去书院,也知道她聪慧无双,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真正的本事。
一个木板加四个轮子,经过一番改造头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居然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跟骑着烈马狂奔有的一拼!
佘县令暗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了笑:
没想到童娘子居然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本县的确开了眼界。
童少悬正要向他拱手行礼,感谢他放过一马,却听他话头一转,厉声道:
可无论你是否故意,冲撞了本县这事乃是事实!若是本县纵容你肆意妄为,以后还如何持筹握算拨乱治兴?!来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童少悬没料到他居然这般无耻:你!
衙役们面面相觑,也是没有想到县令居然这般偷奸耍赖,欺负这个小娘子。
一时间衙役们都没有动弹,佘县令指着他们:
为何不动?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是!
衙役们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拿衙门的俸禄,得靠这差事养家糊口,县令一句话便能将他们踹出衙门,他们只能唯命是从。
用仗棍将童少悬架到内堂,童家人还在外面等待,完全不知道幺女将要遭受酷刑!
打!佘县令亲自监察,不让衙役们手下留情。
胡二郎握着仗棍的手都在打抖。
明明是佘县令输了,居然丢了理还不饶人?!
胡二郎下不去这个手!
可是若不动手,他必定要丢了饭碗。
他老母亲每个月的药钱都快要不够了,他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童少悬却很淡然地伏在地上,侧脸看向胡二郎道:
胡叔叔你动手吧,职责所在,你打就是。我不记恨你。
胡二郎差点被她这句话弄出眼泪,佘县令死盯着他,对面的衙役已经落手,就差他了。
胡二郎咬紧牙关闭着眼,一仗下去,出乎意料,并没有听到童少悬的喊声。
童少悬挨了两大板,冷汗狂冒。
再挨了几板,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打成两截。
她咬紧牙关几乎将十指捏碎,又是几板下来,终究是没有忍住,闷闷地喊出了声。
一棍跟着一根,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已然血肉模糊。
浑身发抖,童少悬最喜欢的这条石榴裙沾满了血。
胡二郎已经是下最轻的手,对面的衙役也没真的用力气,可是童少悬身子太弱,即便是最轻的力道打在她身上,依旧在她承受范围之外。
二十大板打到最后,她已经没了声音。
胡二郎心里一惊,赶紧探她鼻息。
吓死个人,还活着!
佘县令丢过去一眼,走了。
胡二郎赶紧出来叫童家的人来。
佘县令走到里屋,对鹰眼男人行了个礼,笑嘻嘻地说:
微臣替阁下解气了。
鹰眼男人什么都未说,往童少悬伏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离开了。
童家人进来,看见童少悬卧在一片血泊里,全数吓得腿软。
童少潜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立即滚了下来。
阿念阿念你可别吓唬娘!宋桥眼圈血红,想要碰童少悬又不敢碰。
童博夷暴怒难当,一把拽住胡二郎的衣领:
我妹妹犯了什么法?!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童少悬手指动了动,弱声道:大哥阿娘,阿耶,姐扶我一把。
胡二郎也没想躲,丧着一张脸似乎任由童博夷动手,不会还手。
童博夷反而揍不下去。
将胡二郎推开,童博夷赶紧去扶妹妹。
好不容易将她架起来,送到医馆。
大夫给她上药时,发现裙子黏连着伤口,根本撕不下来。
童少潜不敢看着血淋淋的场面,而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童少悬却说:
没关系的大夫,你来,我忍得住上完药就回去吧,出来太久,唐见微得怀疑了
此时童少悬和唐见微面对面,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站在这儿,几乎要晕过去,可唐见微迟迟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跟踪县令?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有什么苦衷吗?
算了
童少悬摇摇欲坠,将披在身上的披肩拢了拢,将血迹藏得更隐蔽一些。
你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回头再聊。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了。
没有人搀扶,童少悬几乎是挪着向东院走去。
每挪一步都痛得几乎肢骨分离,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希望唐见微不要看出破绽。
马上要摔倒的时候,一直守在一旁的宋桥立即上来要抱住她。
唐见微抢先一步,从她身后将她牢牢护住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唐见微的语调有点陌生,不太像童少悬曾经听过的任何一种情绪。
并不快乐,也不胜券在握,似乎也没什么心机。
她将难过的情绪袒露得很彻底,并不怕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要帮我扛罪?我并不想连累你。
唐见微的怀抱很暖和,很稳,童少悬知道有她抱着,自己即便一点力气都不使,也不会摔倒。
你有家。
童少悬慢慢地转身,面对唐见微。
唐见微发红的眼睛即便蓄着泪,带着些许疑惑,依旧很漂亮很动人。
童少悬将怀里被打断的翠羽簪拿出来,递到唐见微面前:
你有家啊,这就是你的家唐见微,我就是你的家人。
童少悬的声音弱得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会破碎,但唐见微听懂了。
每个字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