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河不觉得叶延矫情,也不觉得他脆弱,更不觉得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他只是说不出的心疼:那我把我自己压在你这,你放开我的手,让我去给医生打个电话让他上门行吗?
你那边床头柜有体温计。
这就是不想让医生上门的意思了。
时川河没有反驳,只伸手去摸床头柜。
好在他睡觉总是习惯挨着床边,现在可以勉强够一下,不然真的就一个凉凉可说。
等他终于摸到了体温计并且单手打开后,时川河眯着眼睛去看体温计里的黑线,嘴上也冷冷的刺了句:你该庆幸有人教过我看体温计,不然你就这样烧死吧。
叶延闭着眼睛,闷笑了一声:死在你身上也不错。
时川河:
他咬着的牙紧了紧,面上的寒意更重。
要是神色能化形,他现在肯定能帮叶延来个降温。
还是能直接降回正常体温的那种。
他甩了甩手里的体温计,将线甩到底下,这才示意叶延起开:你别趴我身上。
叶延侧身,却不肯松开时川河,另一只手还是揽着时川河的腰不放。
其实这个姿势时川河是很不舒服的。
叶延的手臂被他压在腰下,多少有点硌人,他相信时间久了叶延的手也肯定会酸麻,可叶延不肯放,他也懒得说什么,只让叶延夹住了体温计。
时川河一边在心里数着时间,一边问:叶延。
你是因为叔叔阿姨所以到现在都还放不下么?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委婉的提问,时川河的世界永远都只有直截了当,所以他身边的人才会觉得他不喜欢拉拉扯扯磨磨唧唧。
但其实
时川河是很喜欢叶延漫不经心的放钩子逗他的。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每次都毫无所觉的入套,他和叶延只是一个是鱼,一个是姜太公。
叶延似乎猜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捏着他的手腕,慢慢道:不是。
他说:是因为我还没出生,我爸妈就立了一个遗嘱。
时川河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有些不敢相信:遗嘱?
很意外是吧?叶延轻嗤一声:我看到那份遗嘱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我知道他们研究那些很危险,或许有一天会遭遇事故,其实我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我只是无法接受他们那么早就准备了自己的死亡。而且遗嘱上写的是
叶延轻轻出了口气,搂着时川河的手臂缩紧了点。
因为生病,因为发烧,令他平日里绷着的那根弦不仅有所松动,也让他坚硬的外壳有几分裂缝。
他现在是能好好的跟时川河说话,但同样的,他脑袋里的混沌也在一点一点剥开他,将他那点脆弱展露在时川河面前。
也因为是时川河,所以叶延任由自己的情绪蔓延酝酿。
因为是他,所以叶延不在意自己在此时在他面前表现出黏糊或者是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一面。
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摆了出来。
叶延的声音有点闷,沙哑又让他的声音更加的模糊,但时川河却听得特别特别清楚:遗嘱里有一封信,我妈写的,她说以后不能陪我了,让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这笔遗产就是他们最后能留给我的支持了。
他又是笑了声:这封信是我八岁那年写的。
时川河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重重的敲击了一下,大脑都跟着嗡鸣,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
叶延
肯定恨过他的爸妈。
试问哪个父母会在自家孩子八岁的时候写这样一封遗嘱?
哪怕是他家都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我没有办法接受。
叶延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嗅着他发间的洗发水味道。
那是他家的洗发水,时川河用的是他用的沐浴露,穿的是他的衣服。
他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
这种感觉让叶延稍稍安心了一点,但却没法将那一颗高悬的心彻彻底底的放下: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们在我八岁时留下这样的遗嘱,却在之后的日子常常跟我说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如何如何那根本就是在骗我。
从小到大,他们就一直在收回自己的承诺。答应我一起去水族馆,会因为一个数据的偏差而取消;说好一起去吃炸鸡,会因为一份报告推迟到遥遥无期
难怪啊。
时川河闭上了眼睛。
难怪叶延无法对他的承诺放心。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的承诺了。
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从他父母遭遇事故,所有的承诺化作泡沫那一刻,叶延就再也做不到信任了。
所以他组乐队从不在意队员的去留,哪怕那些人在进来时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要一条路走到黑,但没两年就离开,他也不会感到意外和难过。
毕竟这些,他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经历。
时川河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过高的体温,人都被抱到出了点汗,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问:你恨过他们吗?
恨过吧。叶延没怎么犹豫:当年一直没有去拿他们的遗物,不仅仅是因为不愿意相信他们出事,也因为那封信,不想再听人提起他们。
所以他麻木的看着他爸妈的朋友帮着立了个衣冠冢,拒绝了所有人伸出来的手,将那间卧室彻底封存。
时川河还没有组织好安慰他的措辞,就听叶延又说:而且其实更恨我自己没有能力。
他轻声道:要是能早一点长大,早一点支撑这个家,或许他们可以早一点辞职,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
听到他这么说,时川河终于动了。
他扣住叶延捏着他不放的手,对他说:可对于他们来说,研究是他们所热爱的东西。
不然也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啊。叶延根本就不需要时川河开导,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在无数次他爸妈在他和工作中,选择了自己的工作时,叶延其实就清楚的。
他们的天地,本来就是研究所。
更何况他们的朋友也跟他说过,其实怀上他,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意外。
但好在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他在应声过后就没有再开口,时川河也没再多说。
两人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后,时川河示意他:体温计。
叶延唔了一声,声音带着疲倦和困意,但还是自己伸手将体温计拿出来给了时川河。
时川河眯着眼睛看了下:三十九点一,你再不松手就真的等着烧死。
没事。叶延一点也不慌,仿佛自己是三十七点一:以前快四十度我就这么躺着,一天就好了。
时川河:
他的声音几乎是立马就冷了下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