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零花钱,但偶尔学校要交材料费讲义费时,赵芫懒得找零,会多给她五角一元,她那样子攒下来的,买了糖,可是裴艺不要。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她始终被隔绝在外,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裴霁胀痛的大脑,尖锐的痛苦都冷却。
她感到浑身发冷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倒进了一口缸里搅和,失望、委屈、痛苦,多年的冷言冷语,多年的冷暴力,被隔绝在人群外。
像是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她可以看到他们欢笑,看到他们彼此拥抱,彼此开怀大笑,彼此表达爱与被爱,但都与她无关,她只能看着,而没有融入的权利。。
她跟宋迩说,在她出现以前,她从来不会孤独。
她真的不会孤独吗?不是,是她一直在孤独,她习惯了,麻木了而已。
就像现在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份鉴定这么悲伤,为什么会有一股愤怒在她心里膨胀开来。她觉得她应该是一块海绵,可以被针扎,不会疼,可以泡在水里,不会冷,可以被丢弃,不会伤心。
宋迩试着碰她的,她没有再躲开,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陌生而排斥。
宋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伤到,她微笑着,温柔地安抚她:我们先回家。
她带着裴霁下楼,把她安顿在副驾驶上。
裴霁捏着那份件,捏得很紧,仿佛是她唯一能够抓在里的东西。她始终没有说话,宋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到家已经傍晚,蝉鸣声消失了,池塘里的荷叶都腐烂了,清风也不再吹拂,一片死寂。
宋迩已顾不上这些,她带着裴霁上楼。
裴霁看起来不需要照顾,她走得很稳,知道在哪里,也知道往那儿走。到了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进了门,她转身看宋迩。
宋迩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说出一句,你该离开了。
但裴霁只是很认真地问她:你是我这边的吗?
宋迩点头:我是。她用力点头,我当然是。
裴霁像是很高兴,她笑了一下,但宋迩靠近她的时候,还是发现,裴霁抗拒她的触碰。宋迩只能作罢,只能给裴霁时间,让她消化这件事。
家里没有食材,只好叫外卖。
裴霁打开冰箱,发现了一篮坏掉的树莓。
宋迩一直没有吃,她开始不舍得丢,后来就忘了。她把那小篮子从冰箱里取出来,走到垃圾桶边,却又不舍得丢。
宋迩过来,喊她吃饭,看到她里的小篮子,目光收缩了一下。
裴霁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到她,说:我好像把你教我的想念,忘记了,你可以重新教我吗?
宋迩慌忙点头:可以,我再教你,没事的,我会一直都在,我随时都可以教你。
裴霁说:好。
她看起来状态和平时一样,份鉴定书被她收起来了,她依旧不太说话,晚上时,甚至在电脑前开了场会。
宋迩听不出,她有任何不理智的地方。
直到晚上九点,她看完助给她整理的几份报告,她突然问:那我的生父生母是谁?
但又并不需要宋迩回答,兀自去做别的事。
宋迩明白,她大概是觉得,即便和亲生父母重聚,他们也不会喜欢她。
你的生父生母在你们几个月的时候就意外过世,所以你的养父母才收养你们。宋迩说道。
她确定裴霁可以听见,裴霁也确实听见了,她停下了,看向宋迩,她显得很迟疑,但还是问: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认为我还不错?
她跟宋迩细数她拥有的东西:我有好几个学位,有体面的工作,我拿了奖,大概会让他们觉得有面子,我有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些存款,可以负担他们的养老,如果他们需要的话。他们应该会满意我的吧?只要我尽量少和他们接触,他们就不会发现我很怪异。
她这样说着,觉得很幸福,像是重新拥有了一个安定而快乐的童年。
宋迩忙告诉她:经常相处,他们也会很喜欢你。
裴霁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信的,但她细细地想了想,又说:有可能会对我满意。我念书很快,拿全额奖学金,我也不会要吃好的东西,穿好的衣服,我不需要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也不用他们在我受挫时安慰我,在我荣耀时为我高兴,养我很省钱,也很省时间。这样想,我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这样分析着自己的省心省力,不会给人添麻烦,可还是不太肯定会受到接纳。她更不信有人会因为她本身而喜欢她。
她以前觉得因为血缘,因为人与生俱来的亲缘关系,裴裕安和赵芫应该会爱她,连他们都对她冷漠,只能说明她确实很糟糕,很怪异,怪异到让世界上最该接受她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
现在发现原来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不喜欢她也是应该的。她没什么怨言。
可裴艺作为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应该站在她这边,而不是在对面,一起无视她。
所以,血缘也不代表什么。
那么她的生父生母如果还活着,也不会因为血缘而对她多点耐心。
我其实怀疑过,我观察了很多家庭,没有第二例我这样的情况。她看着宋迩,详细地告诉她她的推测,但他们对裴艺那么好,不像不是亲生的,而我和裴艺有相貌上的相似,确实是双胞胎。所以怀疑就打消了。
她甚至愧疚,怎么可以这样去揣测,太坏了。
宋迩在距离她两米外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听她讲。裴霁讲到这里,就停下了,神色也低落了下来。
宋迩站起来,想要朝她靠近,裴霁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睛浮现抵触,却没有说话。
宋迩只好停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退回原处,裴霁的神色放松了些。她向她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裴艺的死讯。
宋迩摇了摇头:没关系。
裴霁仔细地端详她的神色,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迩发现了,她对她不信任了,她感到无所适从,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
裴霁接下来就没有说话了,她还有很多问题,但都没有问。
睡觉的时候,宋迩跟着她,到了她的房门外。裴霁的按在门上,疑惑地望着她。
宋迩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但她还是想试一试:我可不可以和你睡?
裴霁开了门,走进去,这是默许的意思。
她们都平躺在床上,间隔着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
宋迩心慌,教授像是变得游离起来,一下子就遥远了。她太过平静,除了在裴艺家里时的失态,后面都很平静,像是把情绪都压抑下去了。
教授宋迩叫她,转头看向她。
房间里昏暗,睡眠灯昏黄的,裴霁闭着眼睛,宋迩头发因为转头在枕头上发出声音,沙沙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晰。
裴霁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她。
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宋迩向她解释,我当时看不见,我怕没法安慰你。还有就是,这是你们的私事,裴艺想要自己告诉你。而她那时不知道裴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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