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但又有着微弱的希望。
然后呢?宋迩问。
然后,就发生了战争。裴霁拧紧了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过,他们不会攻击我们,相对的,我们也不能干涉他们的战争。医疗站里到处都是受伤的平民,感染病毒的人数也在上升,他们不能和普通伤患在一个地方,因为病毒的感染性很强。
医疗站就那么大,没两天就饱和了。我们团队在抓紧研究疫苗,别的研究基地也是,大家都在争分夺秒。
我想起两天没见到小女孩,问了别人也说没见过,我担心她,就去她家看,看到的是,她家里被洗劫过,她妈妈死了,她坐在她妈妈的尸体边上,在发烧,意识不清,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严重的皮疹,嘴边有血,这是感染病毒的症状。
宋迩她听描述,都感到窒息,更不必说裴霁亲眼看到。
她的症状很严重,一秒都耽搁不起,信号塔被破坏,还在抢修,要找医生只能去医疗站,一去一回至少两个小时。
讲到这里,宋迩已经明白了,耽搁不起,裴霁只能自己先做救治,争取时间。病毒传染性极强,她在过程中感染了。
裴霁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调节情绪。
说九死一生,一点也不夸张。可是,那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不可能不救小女孩,即便她感染了病毒,治愈的可能很低,但只要她还在呼吸,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裴霁觉得任何一个人遇上那样的情况,都会全力施救。
我们被隔离起来,用了特效药,全都痊愈了。裴霁的语调微微轻快了些。
现在除了免疫力弱点,没别的影响。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除了说起小女孩沉重些,裴霁并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的,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感染宋迩,然而宋迩没有这么好糊弄。
每则关于w病毒的新闻她都看了,从没见过有人说研发了特效药。
裴霁的手瘦削,手指上的指节明显,宋迩捏了捏她的手指,瘦得像是只包了层皮,可是她的手心却很暖。
对不起。宋迩道歉,我不该让你去西非。
她向裴霁保证:我以后都不会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她甚至想要时时刻刻都看到裴霁,看住她,确定她安全无虞。
可是裴霁听到她的保证,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弯了下唇角,对着宋迩,点了点头,尽力显得开心:好。
宋迩也笑了笑,她低下头,心里的沉重一丝都没减少。
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看上去就很软,裴霁是想让她高兴起来,便伸手捏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但宋迩抬头看过来,裴霁看到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和面上的自责,她突然就不想粉饰太平,因为她的粉饰太平,并没有让宋迩放下自责。
她把话说了出来:我不高兴。
宋迩慌了一下,平放在床上的双腿曲起,侧身对着裴霁,裴霁也坐直,她看着宋迩,认真地说:救她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坏的事情,而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所以为此感染病毒,也是我应该承受的后果。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去西非,也不是因为我会在那里差点死掉,而是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面对。
裴霁觉得她说得有些绕,就停了下来,想要找一种更明了表达方式。
但宋迩听明白了。
如果单单是因为我在那里遭受的事,是不用跟我道歉的,相反,小女孩还应该感谢你。裴霁又说。
宋迩的自责更深:我她直觉是再次道歉,可裴霁刚说了不用道歉。
她无所适从。
裴霁看了看她,很突然地抱住宋迩,把她压在床上,宋迩吓了一跳,却没挣扎,抬手摸了摸裴霁的额头。我们睡觉。裴霁说道。
宋迩太紧张了,她还在自责里,神经绷得很紧,睡一会儿,放松一下,会好很多。裴霁这么想着,她半压在宋迩身上,却没压得她不舒服,带头闭上了眼,宋迩侧头看了她一会儿,也跟着闭上了眼。
外面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却并不吵,反倒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频率,十分催眠。宋迩不知不觉地睡着。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裴霁已经从她身上躺到了床上,还在熟睡。
宋迩深思她说的话。
看起来对感情迟缓的教授,其实是一个在感情中学习能力超强的学霸,只是她起点太低,所以总让人误会她是后进生。
但其实,她看得很透彻。
她动作很轻地从床上起来,裴霁睡得太熟,没有被吵醒。
宋迩下了床,本来是打算去买晚饭的,打开病房门,却看到裴霁的助手坐在走廊的木质长椅上,见她出来,他忙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扬了扬他手里的饭盒:晚饭。
谢谢。宋迩接过来。
助手松了口气,他刚刚推门进去,看到她们在睡觉,忙退了出来,还有些发愁晚饭要怎么办,幸好宋小姐醒了。
他正想告辞,宋迩却叫住了他: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助手便停住了步子。
我们坐下说。宋迩又道。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
裴教授感染病毒后,用了什么药?宋迩径直问道。
助手有些意外她竟然不知道,但考虑到她和裴教授的关系,也就没做隐瞒:是一种半成品,说半成品也不对。一般药物要经过五期临床试验,才能生产应用,但那种药在动物身上试验时就因药效太强,没有通过,还处于改进状态。教授感染病毒后,潜伏期短,爆发得很快,是病人当中症状最严重的那一部分。所以领导主张,大胆地用了那种药,就当碰个运气,反正不会更糟了。
医院走廊的顶灯十分明亮,宋迩独自坐在那张长椅上,助手说完话已经离开了。
所有人都很急,领导快吓死了,压力大得好几次打电话给院长,我记得用药的第二天恰好是国内的除夕,教授的状况很糟,药物反应强烈,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了。
助手唏嘘的声音仿佛还在宋迩耳边回响。
她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教授跟她说,不用等她的那天,恰好就是除夕。
那几天她反常地有些黏人,说的那句我的小猫呢?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总让宋迩不时地想起来。
所以,她说这句话时,是她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时候。
宋迩坐在外面,裴霁睡醒,发现身边空了。
她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猜想宋迩大概是去买晚饭了。
她去洗漱,然后看到了窗台外,悬挂的天上的月亮。
其实,感染病毒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得告诉宋迩。
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都该让宋迩知道。宋迩在等她,而她也想回家,想回到宋迩身边去。
她考虑要怎么和宋迩讲这件事,还没想好,就接到了宋迩的电话。
她以为她在战乱里出了事,吓得魂飞魄散,她说,如果你出事,我会活不下去。
裴霁迟疑了,她决定先观察自己的治疗情况,她经常神智模糊,以为宋迩就在她身边,她格外地想念她,想见她,想触碰她,拥抱她。
然而每当她清醒,就会发现小猫不在,她只有一个人。
小猫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不只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家,她的家人,是她所有感情的寄托,不论她在哪里,不论她们有没有在一起,只要想起宋迩,她就是一个有归属的人。
她越来越害怕宋迩说的那句话。
她想她们的关系本来就摇摇欲坠,只是因为感染病毒,让她变得脆弱了。
服用药物前,她嘱托照顾她的护士,如果她活不下来,隐瞒她离世的消息,骨灰也不必带回国,就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