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片闪着月白色璀璨灵光的风摆从侧边出现在了视野之内。烛蘅很快原地默默退后,从跟庄清流并肩,变成了跪在她的后方。
这是一个从主的姿态。
庄清流没说什么,也没掀眼,只是耷拉着眼皮儿淡淡喊了声:师父。
从她身后一路绕到面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微微低头。这人有着一张极难形容的脸,用庄清流经常跟烛蘅私底下偷偷编排的话来说就是:我觉着故梦潮不可能有比我更好看的脸,所以她那肯定是假脸,用笔画上去的!
而这个唯一被庄清流时常在意脸比自己好看的人,才是如今真正的故梦潮之主,庄篁。
四周灵火辉辉,光影煌煌,面前的人安静站了半天,才声音无波无澜地问庄清流:知道她为什么跟你一起跪?
烛蘅跪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这个问题,在以往的数百年间庄清流已经被迫答过无数次,虽然已经难言厌倦,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机械道:因为但凡我做错事,就会有人受到牵连。
庄篁问:所以这次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庄清流如实道:不知道哪里有错。烛蘅连气息都不可闻了。
庄篁却并未有别的反应,而是继续问:为什么一个人做决定?
庄清流神色自若地平静道:因为当时顺势提出最自然,也是最好的时机,未曾来得及。
庄篁想了想,问道:之前仔细考虑过?
庄清流如实道:那倒也没有。就是我这次和烛蘅去走过一遍后,觉着迟早有那么一日,被动不如主动。
庄篁不做声地看了她片刻后,又无声转到了窗边,空灵的声音不变,道:你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之后会怎么样吗?
庄清流一扬眉:尚未发生的事谁能知道呢?而我难道为了顾忌以后可能要发生的事,就可以对眼前已经发生的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了吗?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掷地有声,就好像确实十分有理一样。
而且,庄清流跪着道,他们也没什么多特殊的地方,不过也是天生地长的罢了。您跟那个长庚仙府的燃灯道长,一直以来不也是好友吗?
庄篁一声不吭地静默许久后,好像以默认的态度将这件事揭过了一页,只是看着窗外问道:帮我打过招呼了?
嗯。庄清流这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栀子花洒金笺,道,这是他托我带给您的一张呃,乐谱。说是自己做的曲子,请你品鉴。
这句话落,她身后的烛蘅悄无声息地垂了下脑袋,似乎是在遮掩脸上的表情。虽然她幅度很小的动作几不可查,但庄篁还是随手接过庄清流手中的洒金笺后,目光转落到了她头上。
烛蘅后背霎时一僵,而这时,一道声音及时地从身后响了起来:什么曲子?
烛衡立时就着跪地的姿势磕了个头,认真地喊了声:师父。
庄清流则是随意抬头打了声招呼:师叔。你闭关出来啦?
嗯。在门外就出声说话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名叫诡爻,她名字很奇怪,身份很奇怪,整个人一直以来其实也很奇怪,跟身为故梦潮之主的庄篁之间的关系就更奇怪了,总之在故梦潮中,就是一个哪儿哪儿都很奇怪的存在。她到底跟庄篁是不是同门,庄清流并不知道,但从小也没人教她怎么称呼诡爻,所以后来久而久之,她就随便叫了师叔,也没人说什么,好像怎么都行。
唯一肯定的,烛蘅其实是诡爻所收下的名义上的弟子,她跟庄篁并没有关系。而由于诡爻在故梦潮的身份一直很奇怪,所以连带着烛蘅的身份也很奇怪。
总之说起来哪里都很奇怪,糊里糊涂的,没有人能掰清。
发生什么事了?
诡爻走近后看了一眼庄篁手中的花笺,旋即转向了地上的庄清流和烛蘅,表情郑重了下来:你们为什么会去那里露面?
庄清流冲她解释道:因为半个月前,那里有一支派出来的船队卷进了故梦潮,但这次在我赶到处置之前,他们就已经传讯回去了。
诡爻声音柔软像唱歌:屏障没起作用吗?
嗯。庄清流道,大抵是之前那些年,被抹掉记忆的人太多,已经被他们察觉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偶然还是探寻,外界曾摸到过故梦潮存在的人其实很多。因为如果一样东西真实存在,它便很难天长日久地隐匿下去,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大的岛。只要这个岛还在海里而没有真正上天,它就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在以往数百年,庄清流曾抹去过无数误入者的记忆,然后将他们悄无声息地送走。可是近些年来,有目的地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庄清流忙得越来越见花不见影,往往是东边刚按下葫芦,西边立马浮起了瓢,把她当只鸟似的在整个故梦潮的东南西北到处溜。
而真正的臭鸟烛蘅,一天就知道修炼修炼和修炼。
如今没办法了,只能露面,而让那里各大世家宗派每年挑人进故梦潮修习,庄清流大概也有学习他们压人质的用意。
诡爻听完后,脸上并没什么特殊神色,而是长长考虑了一会儿,道:知道了,不过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冲庄清流道,倒是你,一天多沉稳一些,不要到处疯玩,离天劫也就差最后一个门槛儿了,不管在意不在意,心里总该有点数。
旁边的烛蘅听了这话,顿时转头盯了庄清流好半天,这时,窗边将手负在身后的庄篁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庄清流在背后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伸手一拽,连身后的烛蘅一起站了起来。
这时,庄篁头也未回道:少作怪。
烛蘅立马甩开庄清流,自己爬起来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对了。庄篁说着转过身,居然看向庄清流微微笑了起来,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清流,还说是我起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庄清流:
气氛尴尬地悬空了片刻后,她很快不动声色地眨着眼转头问:您听谁说的?
庄篁脸上的笑容不变:我还用听谁说吗?
啊也是。庄清流十分机灵地打岔道,但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吗?
庄篁脸上虽然仍旧有微微的笑,但这次没接话了,而是目光缥缈如幻影般地落在了庄清流脸上,近乎叹息似地轻声说了句:烛儿,你是故梦潮的少主,以后你想怎么样,就都听你的吧。但是很多事,往往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千万不要犯错。
她说完,庄清流心里似乎陡然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就好像这句已经听过千百遍的话忽然间重逾千钧了一样,让她一时没缓过来。
而这个时候,窗边庄篁的身影已经轻轻一闪,凭空消失了。
直到她不见,烛蘅好像才能放松一口气,转头迟疑地问道诡爻:师父,天劫真的
庄清流莫名地放下摸了摸心口的手,目光从窗边转回到烛蘅脸上:别问了,如果有雷劫,我一定粘在你旁边渡。
烛蘅:
庄清流道:就算劈不到,也要给你过身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