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学谦自然不敢放过任何细节,她本身就是个对细节要求极为苛刻的人,这一下,就更是到了强迫症的边缘。
每一处关节方案,都要开会讨论到没有死角为止,然后计算机模拟推演上三遍,再局部设计实验实施三遍,只要有一次实验与理论计算不匹配,就推倒重来,又是重新一轮大循环集中研讨、理论推算、实验验证
这样一个一个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研究下来,整个团队的科研工作者们都仿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每天从早上睁眼开始,一直到深夜入睡,大家的神经都时刻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也就在这一阶段,时学谦渐渐走入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状态,走回了,那个很久以前的、没有温度的她。
如果说文震铎的做事方式是亲力亲为的,陈三省是善用机器、四两拨千斤的,时学谦的方式却是她将自己本身变成机器。
同事们惊奇的发现,这个年轻人不论做什么都要求自己和其他人确切到位。
早上五点,她的生物钟比闹钟都准,醒来后一系列的事情按部就班,洗漱、穿衣、出门,吃饭,每一天都没有变化,有人甚至发现她最近几个月每天踏入食堂的时间点都是相同的,前后误差不过两分钟。
她的屋子里除了黑色就是白色,没有一盆绿植,换洗的衣服复制黏贴般的挂在衣柜里,连挂钩朝向都是统一的。
她越来越寡言,可是做事越来越精确。
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时间管理能力,可以把整个团队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工作时间都安排的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高密度规划下带来的是整个团队可怕的高效,大家飞快的讨论,飞快的协定,飞快的计算,飞快的实验渐渐地,所有人不自觉的跟着她一起,进入了一个注意力高度集中的1.5倍速的生活世界。
如果有熟悉她的老朋友见到了她此时的样子,可能会喜忧参半的叹气,时学谦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先那个时学谦,可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她像机器一样运转着自己,似乎永远也不会累,永远也不会有情绪,永远不会出意外这样的人让人觉得不真实,让人感觉,她可能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也可能下一秒就消失了。
唯一能让人们察觉到的变化,是她越来越瘦削的身板和逐渐溢出的白发。
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一开始还是早上起床梳洗时缠在梳子齿上的几根银色,到后来随便一抓就能撸下来一把黑白掺杂的掉发。
时学谦明白,自己这样的人,衰老必然是会提前降临的,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几乎也就自然的想到了冰冷的死神将无可挽回的随之而来。
她从来都是不怕这些的,就如同她漂洋过海来基地前就抱定信念的那样:只要是尽了绵薄之力,便已足够,她不要别的什么,也没有亲手缔造太空长城计划成功的执念,她本性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午夜梦回间,一想到或许此生也将永远见不到某个人,她坚不可摧的心灵深处便总会被悄然触动,唤起她最后一丝痛楚的温情。
实验的期限一步一步临近,其他研究员们似乎也逐渐染上了时学谦的气质,大家都变得面无表情,默默无言,绷紧脑子里的那根弦,筹备着下一次实验。
这样的氛围似乎比陈三省在时的情况都显得更加诡异了。
于是,四个月后,心理咨询室的吴言主任再一次不得不登门来找钟鸣远。
钟鸣远无奈笑笑,怎么啦,又发现问题了?怎么每次快到大型实验了都能看见你吴主任?
很明显,大部分研究员又开始出现焦虑和失眠等症状。
吴言无心说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我不懂项目的具体事情,我也不能保证基地科学家们的心理状态和最后的实验结果有什么必然关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以这样全员紧张的心理状态,持续下去,势必会影响一个正常人的工作效率和判断力,这是心理临床上早就证实过的事。
钟鸣远却说:自从文教授去世以后,项目已经很久都没有大的推进了,现在更不能停下来,我相信基地的工作者们也都有这样的觉悟和意识,他们不会耽误项目研究的。
吴言毫不留情的直言道:钟上将的意思是,这里的科学家们都不是正常的人类?都是可以越过科学规律的超人吗?
钟鸣远知道吴言不会轻易找他来,他叹了口气,终于也露出了为难的一面,吴主任,我知道你很关心同志们的身心健康,我也很关心,他们都在为这个项目尽职尽责,牺牲了很多,值得所有人敬佩。可是,工程就摆在这里,迟迟没有进展,难不成要白白消耗资源吗?
他抬头看向吴言,态度很坚决,国之重器,容不得任何人懈怠马虎。你们其实都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毫不夸张的说,刃在其颈,岂能坐以待毙?!
钟鸣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闭得很紧,下颌微微抬着,眼角肌肉稍微有点收紧,从行为心理学上来看,这是一种抗拒接受外来不同意见的表现。
吴言何许人也,当然看出来了,她也就不再说下去了,却提了一个要求:好,钟上将,项目如何进行,我自然没有办法干预,但是我请求以后由我来直接负责时学谦总工程师的心理咨询事项,而且需要每周一次。
钟鸣远想起了时学谦自上任以来这小半年中那头迅速花白了的头发,也觉得这种情况确实有些吓人,哪有才不到三十一岁就头发白的那么快的人。
可以。钟鸣远终于妥协道:时总工是目前整个项目组最关键的人物,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会对项目产生影响,吴主任亲自疏导疏导她也有好处,而且她那么年轻,被高压压垮了就不好了。
吴言松了口气,说道:好吧,那还请钟上将亲自向时总工传达一下这个指令。
嗯?钟鸣远不明所以。
吴言的表情有些严肃,大家都一心放在项目上,钟上将可能还不知道,时总工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拒绝接受心理咨询了。
为什么?钟鸣远很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时学谦还从来没做过违反规定的事。
吴言道:她说,她需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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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第111章吴言
在钟鸣远的要求下,时学谦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去了一趟基地的心理咨询室。
其实,大部分研究员都比较排斥每周接受一次心理疏导这种事,本来工作就已经忙的无暇分丨身,还要扔下一摊事去应付这种任务,对于或多或少都有工作狂特质的科学家们来说,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
大多数理智自律的人都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心理问题。频繁的疏导无异于浪费时间。
这种想法让基地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治疗师们都很无奈,也有点憋闷,想想他们每个人也算是心理治疗领域的高手,在外面接受疏导预约都是按分钟来计费的,每天都有无数人等着能见他们一面。
从来都是患者进门来问:
医生,你能给我多久时间?
医生,我情况有点复杂,可不可以稍微延长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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