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何须问狐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他眼睛瞪大了,恍然大悟:你是想替我出头?
太阳爬上屋顶来了,斜斜的照了束光进来,梁锦迎着光侧头看他:她们想要你的命,难道我还要叫我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么
何须问本想说算了,可看着梁锦,他皱着眉,似乎痛苦得无法忍受,他说不出口了,转念叮嘱他:你当心些,我家那位大夫人就是个泼妇。
梁锦搂过他的肩,在他肩头上软软的揉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明明是在说着什么阴谋,语调却很平缓。
两个人迎着太阳,又坐了大半晌。
长生被锁了的事,很快整个院儿里都知道了,谁也不往上头报,对外只说她偷拿了东西,梁锦还特意让东逞在衙门里找了个相熟的捕头来审问,忙活了好几天,洋金花的采买记录等一应罪状就都拿到了手里。
因为没有长生的身契,不能发卖也不能用刑,梁锦便偷偷将人送去了偏远的庄子上,吩咐了人看好她,不叫她死了,也不能叫她痛快的活。
自打回来后,他就没到老夫人那去请过安,只往老太师院里去了几趟,老太师劝道:你还要跟你奶奶置气到什么时候?这些日子你不去,她便成天哭天抹泪的抱怨。
疼爱自己的长辈和自己心爱的人之间,梁锦亦难抉择,他觉定站在道理这一面:孙儿不敢,只是他拽着袖子,硬着头皮:只是须问的腿跪坏了,我心疼,若我现在去见奶奶,只怕会出言不逊顶撞到她老人家。
老爷子瞪着他,略微惊诧:想不到你这臭小子这点也随了我。他是指疼媳妇,可年纪大了不想在晚辈面前丢人,便换了冠冕的措辞:重情重义是好事儿,但你奶奶的初衷,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为了媳妇,就叫她白疼你这些年。
作为一家之长,话说到如此,已是为梁锦着想了,梁锦思虑再三,妥协了:我这就过去给奶奶请安。说着就要告退,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郑重其事的对老太师说:您对奶奶一向是敬爱有加,我对须问有过之无不及!
他神色肃穆,似乎一瞬间长大了,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老太师怔在坐上,说不上是喜是悲,这个孙儿如此像他,更多的是叫他欣慰。
第42章
同甘
既然说了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梁锦也不推脱,径直就往那边院儿里去,晴了好几日,积雪也只剩了薄薄一层。他走在路上,心境很复杂,既怨老夫人,又对她无可奈何,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人常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
是非曲直可以衡定,可情怎么去量呢?对何须问是爱,难道对这些骨肉血亲就不爱了?梁锦自问,他做不到将对错划定得那样清楚。
因为怨怪自己无能,所以见了老夫人,他便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
老太太将左右都退尽,开始怨天怨地的哭:你这个不孝子,我算是白疼你了!
她哭得痛心疾首,梁锦站在下头,据理力争:孙儿有错,可奶奶难道就没有错?他企图想唤起老夫人的良善:须问因为冻伤了腿,往后走路都成了问题!
这是诘责,老太太惊着了,直冲他嚷: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若死了,我也不要你来问罪!我自去衙门领罚!嚷过了,哭得更凶,颤颤的指着梁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子!
她是跋扈惯了的官爵夫人,不容指责的,梁锦只能无奈的笑:那须问又是造了什么孽?要在我们家受这样的委屈?他走到老夫人跟前,怆然的看着她:奶奶您心疼我婚姻不如意,可须问呢,谁心疼他?他是个男人呐!却给我做了妻子,背负的耻辱远比我多得多!他希望老夫人能懂:若我不心疼他,他的一辈子要怎么过下去?
那你呢?老夫人抓着他的手臂,蹙迫的问:他怎么样我不管!可你、难道要让我断子绝孙么?她把心一横,冷硬的说:他挡着你的路,我就不能不管!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梁锦从未如此希望过,这些家人能少疼他一些:他没有挡着我,他也从没不让我去谭青瑶屋里。
可若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不跟青瑶亲近?老夫人面上泪还未干,就固执的跟他争辩:说来说去,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造成了你今天这个局面!
梁锦发现了,这个没读过多少圣贤的老太太,居然如此能言善辩,该说她是不讲理呢还是钻了牛角尖?
他算是感受到了爷爷的苦,看来道理是说不通了梁锦蓦地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廊下的雪地里,一撩袍子跪下了。
老夫人跟着出去,以为他是要认错,没想到梁锦却说:须问就是我的命,他尝过的苦,我也是要尝的。他挺直了背,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奶奶若是为难他,就是在割我的肉、剜我的心!
谈判不成,这是准备耍无赖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扑过去捶打他:你敢要挟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了?任凭她怎么捶打,梁锦只嵬然不动,也不反驳。
丫鬟们都围过来劝:老夫人,这冰天雪地的,若跪坏了少爷可怎么好?梁锦听了拿眼去扫她们,心里想,不知道何须问跪着的时候,她们有没有这样劝过?
他冷眼瞧着,她们怎么会理呢?在这些人眼里,何须问是低贱的,是多余的。
这深宅大院里,似阴司地府,从前梁锦不会觉得,因着他是这里的受益者,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是躺在云端上被高抬着的人。
而如今,站在何须问的立场上去看,这里却是个吃人不讲理的地方。
他这是要跟何须问夫妻同心了,老夫人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不必劝!他要跪就让他跪着!散了众人,她仍旧回屋里去坐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梁锦,又开始淌眼抹泪,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不孝、孽障之类的话,边上的丫鬟也不敢接她的茬。
常言都说化雪最冷,梁锦算是体验到了,经太阳一照,雪融得更快,他一双膝盖陷在里头,忍不住浑身打抖。
打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苦,梁锦偷偷将重心后移,脚尖使力,将两个膝盖换着抬了几下,就几下,他就想起何须问,又一咬牙规矩的跪好。
冻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何须问在屋子里转悠,一步一颠的练习走路,张太医也说,多走走是好的。
无所事要去扶他,被他推拒了,边走边询问她的伤,无所事没中毒,自然是没落下什么病根,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正说着话,忽听玉碎银光的纱窗外头云裳正跟人嘀嘀咕咕。
是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来报云裳,说梁锦正在那边罚跪,云裳一听就焦躁不安,里头那个才好,另一个又要折腾出病来,这可怎么好?
小丫鬟安慰她:你别急,老夫人现在在气头上,过不了一时半会儿气下去了,准让少爷起来。
云裳这才稍安,纳闷儿道:怎么好端端的就让少爷罚跪?
我的姐姐,哪里是好端端的?小丫鬟隔着窗户往里头瞅了一眼,压低声音:大少爷这些日子都没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常跟里头伺候的人抱怨大少爷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话怕被何须问听见,云裳便拉着她走远了几步,小丫鬟又说:今儿少爷去请安,老夫人本来还高兴呢,谁知少爷赌气自己去雪地里跪下,让老夫人以后别为难你们家这位少夫人。
可是了,老夫人哪里舍得罚他?十有八九还是因为少夫人,云裳去屋里抓了把散碎银钱给这小丫鬟,一并谢了她梁锦不在那些日子来报的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