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看到了眼前的种种,和诗会时的惊鸿一瞥骤然重合。
这是大片,大片的王莲,比柳离上次见到它们时还要茂密且繁盛,估摸着数量是翻了个番;圆形的叶片浮在水上,蔓延得到处都是,霸道且强势,却又温柔。
月光似流水般坠落在翠绿的叶片上,却被其上的花阻隔,就此掺入了大片阴影;花瓣明明是浅浅的白色,却无端被此情此景映得有些妖冶,似是面孔纯洁的水中仙子,衣着却再暴露不过,咬着唇诱惑过往行人,稍有不慎,便会被吸引过去。
宁子笙的眸子渐渐垂下,对此番美景没有任何想要欣赏的意图。
你想看的,就是这个?
这些年间,她从未再泛舟踏足过这里,自然没再来看过这些王莲,只是吩咐了人好生照料着。
没料到的是,此番一来,刚好又碰上了王莲开花,倒是也巧。
但也只剩下巧而已了。
若是看够了,便回去了。
别。柳离说。
她指向离得最近的一株王莲花。
你说,在夏初之时,王莲刚刚开花儿,那它会结果么?
不会。
十年前便说过了,待到秋来之时,才会生出果实,产出属于王莲的莲子。
可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对,是不是?
宁子笙又对上了那双恳求的眸子,水盈盈、湿漉漉地盯着她看,放低姿态乞求着她。
我们找找看,好不好?
荒谬,王莲花果不同期,这才是开花的第一日,全无半分生出果实的可能,纵然是一株株找了,也只是徒做无用功,浪费时间罢了。
可鬼使神差地,她未置可否。
随即惊觉抬首的刹那,眼前人已然笑开了花,手指抓住玄衫下摆,柔柔地晃了晃。
这就是答应了,对吧?
在漆黑的夜晚,灿烂得让人如何也说不出哪怕一个不字。
宁子笙除了转过身继续撑棹,还能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短小,实在是忙TVT
第94章触景
可是找寻并不存在的东西是件很枯燥的事,不论对谁来说,都是这样。
宁子笙亦是如此作想。
但她并因此而没有松开右手中的船棹,左手提着宫灯,借着透出的光晕。
宁子笙看到柳离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挽起来,细细顺着王莲的根茎寻找果实的踪影,似乎并没有为接连的失败而感到气馁。
这么多王莲,如此笨拙地一丛丛看过去,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心。
幸好初夏的天气并不冷,手指偶尔接触下冰凉的湖水,倒也不会被冻伤。
小舟荡过第不知多少株时,柳离忽然泄力般跌坐在了船板上,表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需要稍微休息会儿。
闹够了?
轻轻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柳离仰着头去看宁子笙的表情,只可惜离灯所散出的光亮还是有些远了,所以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到所有细枝末节。
但她仍然眨巴着眼睛,整个脑袋就这么有些滑稽地后仰着,试图去看清目光所及之处。
却还是没能看清。
好累哦。柳离甩了甩手腕上的水珠,总归这里就她们两个人,也不顾及动作到底雅不雅观了,毫无形象地嘟起嘴来,找了好久,手都要断掉了。
这王莲枝大叶大,将它们一个个拨开摸索费了她不少劲儿,说手要断了,可是一点儿都没夸张,真真是酸疼不已。
那就回去。
不成。都这样了,柳离却还是没有放弃,回去了,可就见不到果实了。
留在这儿,也见不到。
宁子笙是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地否决柳离的话的,闻言,她稍稍顿了顿,揉了揉仰了好一会儿的脖颈,认真地转过身来。
盯着宁子笙良久,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九,你在害怕吗?
她?害怕?这自然是无稽之谈,明明先前是淳宁害怕得让她绕着湖心亭驶船,怎的现下又说是她害怕。
在宁子笙反驳之前,柳离又道:
不是怕神怕鬼的怕,是怕回想起从前的怕。她身后影影绰绰的王莲似有灵性一般,明明知道它们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中,并不会随意晃动,但仍是让人感觉硕大的叶片在无形之中顺着荡漾的水波渐渐朝这边靠近,此时的情状,宛若将柳离整个人簇拥在了中间,为暗红的外衫绣上了一层缀饰。
花似人,人也似花,晃眼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双眸盈盈,只稍稍一抬眼,一泓澄净,便胜满池碧水。
那一刻,宁子笙仿若看到了十年之前满脸稚气未脱的淳宁郡主,故而怔了刹那。
却也只是刹那而已。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十年光阴已逝,眼前人阖眼入棺,又魂归其体,淳宁郡主这四个字,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中,已变成了一个故去之人。
历经了这么多,人总是会变的。
就算淳宁回来了,她们早都不是从前的她们了。
是。
宁子笙的手指无意识地缩起,立着一动不动,只木然地将船棹抓得紧、更紧,有着被一语道破的僵硬,还有着被触及某些回忆的紧张。
对。
她就是怕回忆起从前的事情。
柳离又说:所以你才把那些东西,同我一起埋了下去,是吗?
幽暗得不见天日的墓穴,沉重得险些无法打开的石棺,从缝隙离渗入的灰尘,成了她们之间点点滴滴的最后容身之处。
可明明那都是两人曾经最为珍视宝贵之物,从一人那里交付给另一人手上,是传递爱恋的见证。
它们应该被妥善留存,拿在手上,或是呆在属于它们的盒中,总之不应该留在那里。
可宁子笙害怕看见它们,触景生情四个字并不是轻飘飘便能一笔带过的。说来也可笑,人在时,从未觉得某些事有多么珍贵,直到人不见了,方惊觉,鱼儿赖以生存的湖泊,骤然干涸。做出这些决定其实并不简单,它们每一件,都是宁子笙亲手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