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西打开了车门:你上车吧,我带你出去吃。
贺方上了车,还是那些话题,每次打电话都会说的,谁家又买了房,谁家又买了车,谁家女儿嫁了人,儿子娶了媳妇,抱了两个大胖小子。
贺锦西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没往脑子里进。
也不用她往脑子里进,只要到了一定的时候,她爸就会提出要求,那个时候,她再考虑要不要满足要求,要不要提出条件,就可以了。
贺锦西车开得远,贺方说了一路。
但还是没说到重点,贺锦西心里的烦躁一点点地积累上来,快要到达临界值。
她想快点结束这项工作,然后回家。
于是她停了车,随便进了家店。
饭菜一定要点店里最好的,不然下一次很快就会到来。
饭菜上来以后,贺方喝着白酒吃着菜,嘴上还是那些话题。
半个小时候,他喝红了脸,竟然还没有到重点。
贺锦西实在是忍不住了,如果头上有一把刀,她希望它早点落下来。
爸她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次来,是想要什么?
贺方一愣,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放下了:我来就是问你要东西的吗?我这次什么都不要!
贺锦西看着他:真的?
贺方:我说是就是!
贺锦西站起了身:那你慢慢吃,钱我已经付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贺方吼道:忙忙忙!你们都忙!除了钱,你还能给什么!
贺锦西吸了口气,笑着道:还是那句话,要么拿钱把你们的日子过舒坦了,要么谁都别想舒坦。
贺方用力拍在桌子上:我不要!我不要!!!
贺锦西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就像在老家小巷子的衣服店里讨价还价一般,到了这一步,贺方要真的想要,就会叫住她。
贺锦西做好了准备,但直到她出了餐厅,贺方也没有叫住她。
贺锦西感觉到惊讶,但她没有回头去看,继续往外走。
再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能让她的寒毛竖起来,像踩在通往自由之路的刀尖上。
她出了商场,她进了停车场,她上了车,都再没看到贺方。
她一脚油门将车开出去,开到最快,上了路,是前所未有的急躁。
她到了家,她冲出电梯,指纹开锁,然后转身,将门狠狠地关上。
房间里香味四溢,郑潇窝在沙发上,跟她走时候的场景一模一样,拿着画本拿着笔,看起来乖乖的、暖暖的。
有点迟哦。郑潇道。
贺锦西扔掉了手上的包,鞋都没换,就这么大跨步地走到了沙发前,抓住了郑潇的衣服将她提起来,然后一把拉进了怀里。
她抱得很紧,就像拥抱一个渺茫的希望。
然后,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46章
贺锦西是拥有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的。
在十六岁前,她长得漂亮、懂事、读书成绩好,走哪里都会被父母夸到哪里。
在他们整个家族,在她家住的那个老社区里,她都是独一份的优秀小孩。那个时候,妈妈喜欢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买东西,不管买什么,只要碰到了漂亮的衣服,好看的头饰,妈妈都会忍不住让她试试,然后在别人的夸赞声里买下来。
爸爸是典型的北方男人,大男子主义,不管这些琐碎的小事,但因为她读书成绩好,年年都站在领奖台上,所以整个县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优秀的女儿。
那个时候,过年是个喜气洋洋的事,大家都盼着过年。爸爸可以拿了奖金和亲朋好友们打麻将吹牛逼,妈妈在厨房里同婶婶姑姑们边做饭边八卦。
贺锦西可以收到很多的压岁钱,很多的夸奖。贺熠北虽然性格皮,成绩也不太好,但因为有她这个姐姐在,没人对他有过多的要求。
他只要做一个活泼开朗的小男生,为这个家增添点热闹的氛围就好。
爸爸铁饭碗,妈妈好脾气,姐姐聪明漂亮,弟弟可爱。贺家走哪里都腰杆笔直,走哪里都不怯与跟人提起自己的家庭。
直到贺锦西的十六岁来临,身体的某些感官随着成长苏醒,同桌小女生牵住她的手时,她的心脏会飞速跳动。
她知道了喜欢是什么感觉,知道了性向是什么东西,她惊讶过,惶恐过,但更多的是年少的轻狂和勇气。
她是一个从小生长在爱和夸赞中的孩子,她有信心可以完成所有自定的目标。
于是她借口学校远,搬进了集体宿舍,在熄灯后,爬上同桌的床,和她胆战心惊地抚摸、亲吻。
然后,有一天,体育课上同桌晕倒了。
血从她的大腿流下来,染红了她的校服裤子。
体育老师抱起她往校医室跑,贺锦西跑得没有老师快,路上还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来到校医室外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叫了120。
驰骋的救护车开进校园,又开了出去,被无数的学生看见,各种流言开始疯传。
不到半天,同宿舍的舍友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贺锦西。晚自习的时候,贺锦西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来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哭得眼睛红肿的同桌的妈妈,之前她来给同桌送东西,贺锦西见过一次。
贺锦西礼貌地朝她鞠躬,说:阿姨好。
同桌妈妈一巴掌扇了过来,正中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神经病!变态!女人朝她歇斯底里地喊,你害了我女儿!你这杀千刀的变态
那是贺锦西第一次被人打,很疼,很害怕,很委屈。
老师拉开了同桌妈妈,但她的喊声持续不断,办公室外来来回回的老师学生,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贺锦西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她的爸爸妈妈被请来了学校,和同桌的家长一起,由校长出面,进行调解。
同桌腿上的血,不是划破了皮肤,也不是来月经,是阴|道受创,由暴力的性|行为导致。
有人向老师举报,贺锦西和同桌晚上睡在一张床上。
还有人向老师举报,贺锦西经常和校外的女混混混在一起。
那个时候,同性恋在小县城里,是个隐秘的,不被大部分人知晓的事情。
校内外许许多多的人,但凡听到一点八卦,什么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能冒出来。
当着校长、老师、教导主任,同桌父母,还有自己父母的面,贺锦西被问,到底对同桌做了什么?
贺锦西没法回答。
她有亲她,有抚摸她,有拥抱着她一起进入梦乡,但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指或者任何其他东西伸进同桌的身体里。
但同桌的确是受伤了,贺锦西担心她,担心自己,害怕所有的质问,害怕真相。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没说,看在旁人眼里,相当于默认。
这下,不用同桌的家长来打她,她的爸爸,那个最喜欢喝酒吹牛,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爸爸一脚便踹了上来。
他打得很狠,要不是老师们拦着,贺锦西觉得自己能被打死在那间办公室里。
再往后,一切便都跌落到了谷底。
就像一条直戳戳往上延伸的线条,总会突然断层,山体滑坡,淹没所有虚伪的美好。
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么劲爆的中学生八卦。
几乎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流言蜚语的夸张程度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