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道:知道与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毫无意义。他不希望我活着,但我现在比谁活得都要好,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他低下头,俯视着宋彦笑了笑,看起来这样的高贵、傲慢:让你失望了,咱们不一样。
*
曲长负面带微笑地离开关押宋彦的院子,外面的守卫对他行礼,他抬手示意那些人起身,动作潇洒从容,而后又翩翩绕过回廊。
可是他自己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其实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小端尚未察觉异状,见曲长负出门,迎上来说道:少爷,您出来了。外边冷,把这件披风穿上吧
曲长负根本就没看他,依旧大步地向前走去。
小端一怔,连忙从他身后追上。
起初他还能听见小端在说什么,可是到后来便越来越觉得他声音小,反倒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耳朵里的一些杂声分外明显,嘈杂不休。
他只知道对方在说冷,确实是冷,就像那一年叛军趁夜突袭,所有的人都仓惶撤离。
夜里的寒风在旷野上呼啸回荡,他夹在人群中使尽全身力气往前跑着,却因为体力不支难以加快速度,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间反到嘴里。
不过没关系,前面不远就是同样在这队人中转移的父亲,只要跑到父亲身边,他就一定能带着自己离开。
眼看跟曲萧的距离越来越近,曲长负伸出手,去抓他翻飞的袍摆。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料子上面冰冷的花纹了,这时,迎面的追兵与护卫也一同赶到。
六皇子在这里!
曲萧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一把将曲长负推开,转身从旁边抱起了六皇子,送上马背。
他高声地说:不要恋战,快走!
曲长负不相信父亲会推开自己,他以为对方还会回头,于是本能地跟在后面跑,但越跑,前面那些人与他的距离,越远了。
曲长负忽然停下脚步,扶住身边回廊上朱红色的柱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跑不动了。
眼前的鲜血、厮杀与呐喊声全部消失了,这里不是危险动乱的沙场,而是一座精致富贵的庭院。
他没有再依靠任何人,所以不会有人能够放弃他。
他不需要别人的爱,也不需要去爱别人。
可是为什么明知如此,心中的愤懑却仍旧几欲冲破胸膛而出,化成将要把人吞噬的野兽?
他厌恨这种不能控制情绪的感觉,甚至厌恨会产生情绪波动的自己。
软弱是可耻的。
第69章春韵入浅襟
曲长负忽地一拳,朝向身边的石柱砸去。
他的神情大异于以往,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有目共睹,不明所以之下均觉慌乱。
小端和小伍两个人几乎是小跑着跟在曲长负的身边,满腹心焦担忧,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拦和相劝。
他们跟在曲长负身边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几乎全都慌了神。
就在曲长负的拳头眼看要砸到柱子上面的时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及时垫住,然后将曲长负的手包在掌心中。
曲长负用的力气不小,靖千江生挨了一下,哼都没哼一声。
他刚刚进门,在不远处便看见曲长负这边围着人,匆匆便跑过来了,说话的声音犹带着微微的气喘,担忧情急显而易见。
靖千江问:怎么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曲长负也没说话。
靖千江试探着摸了摸曲长负的头发,握着他的手慢慢抬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他又柔声问道:我很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一说,好不好?
看见靖千江的动作,小端和小伍同时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小端的手都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但看曲长负毫无反应,他的手指攥紧了剑,终于没有拔出。
曲长负闭了闭眼睛,过了片刻,他把手从靖千江手中抽出来,淡淡道:不过些微旧事,陡然听闻,一时失态。
他的神态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但似乎又比以往更加冰冷了一些,吩咐小端小伍等人:没事了,都下去罢。
两人都犹豫了一下,但见曲长负脸色不好,又有靖千江在旁边陪着,只得有些不放心的行礼退下。
周围无关的人一走,曲长负心里绷着的那口气就泄了。
他本来就身体虚弱,盛怒之下在寒风里疾走,心神更是所受冲击甚大,此时只觉得内息反冲,心肺如同被火给烧着了一样。
再想想这一身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那股剧痛便更是变本加厉,几乎疼的人想拿头撞墙。
曲长负一向能忍,靖千江见他脸色煞白,便能想象到对方有多不好受,心疼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靖千江顾不得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扶住曲长负,把他抱起来,放回到卧房的床榻上。
房间里暖意融融,曲长负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靖千江倒了杯热水给他喝,慢慢替他抚着背,劝道:什么事都有解决的法子,你且先冷静些,千万别急。
他一手搂在曲长负的肩背上,一只手则握着曲长负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加之语气柔软,在这冬夜里的卧室之中,给人一种说不出温馨。
热水灌下去,身上暖了,心中那股悲郁焦躁之气也稍稍化开。
曲长负定了定神,忽然没有没脑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活多久。
他低语道:论理是能比上一世长些的。
靖千江也没见过曲长负这样,心中本来就担忧怜惜兼而有之,十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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