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年自己能够再坦诚一点,或者采取另外一种方式,今日很多人的命运都将会不一样。
曲长负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谢同看着他长大,情分早已胜似亲生父子一般,他一直很羡慕曲萧,却没想到,曲萧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儿。
谢同垂下眼,将衣服穿好,平淡道:当年,我在战场上不慎踩到了火药,伤及身体,无法人道。就是因为这伤,我才会托词要为别的女人终身不娶,让小琬彻底死心。这件事,当时的战友和军医都是知情的。
曲萧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放空,好似已经化成了一尊石像。
宋鸣风也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我小妹的性格向来都是如此,对待亲近的人,不会有多少心眼,有什么事情也不会欺瞒。她连自己跟谢同的旧情都对你坦诚以告,若这孩子果真不是你的,她又怎会不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与痛楚:偏生你们甫一成亲,她就有了身孕,偏生兰台是早产,你便因此产生疑心了吗?
曲萧,我宋家的女儿既然是嫁不出去,也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法算计夫婿。我不信小妹会做出这种事,你若仍是存疑,今天咱们就把什么都验个清楚!
他挥了挥手:来人,拿碗水过来!
几只一模一样的碗被端过来,宋鸣风当着曲萧的面,亲自将这几只碗随意移动和交换位置,直到难以区分之后,才令人拿着壶一一将水倒入。
曲萧几乎是在宋鸣风的呵斥下,木然将自己的手指刺破,挤了一滴鲜血进去,其他人也纷纷如此。
他看见,曲长负的血跟谢同、宋鸣风全不相融,到了他这里,父子两人的鲜血立刻融在了一处,再也难以分开。
原来从始至终,曲长负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而他,却猜疑妻子多年,更下毒害了当年无限疼爱的长子,以至于他落下病根,妻子也因当初思念走失的儿子,抱憾而终。
曲萧盯着那碗血水,仿佛里面倒映出了什么恶鬼一般,然后他退后两步,忽然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宋绎站在他旁边,抬手就要拦:哎,你干什么去?这样就想走了?!
曲长负却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四表兄,随他罢。
宋绎被曲长负一挡,颓然将手放下,鼻子却忽然一酸,一转身将曲长负抱住。
弟弟。宋绎的声音中带着痛楚,这些年委屈你了
曲长负被他紧紧地抱着,有时候,有个人能支撑起自己身体的力量,也是一件可以令人暂得安心的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似乎也涌上了些微泪意,但轻轻一眨,便散去了。
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用尽了他一生的心死、悲伤,与软弱,而站在这里的曲长负,流血不流泪,言败不言悔!
宋鸣风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喃喃叹气道:唉,这叫什么事啊。
他用手捂住了脸,撑着额头安静片刻。
自己这个当舅舅的,都自觉跟外甥血脉相连,平时简直把孩子疼到了骨子里,又怜惜他身体不好,没有母亲照料,平日里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可想而知,如今知道真相后,宋鸣风有多么心疼和自责。
这也就是宋太师不在这里,老爷子半生戎马,威风凛凛,要是让他知道了曲长负这病是被活生生折腾出来的,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宋鸣风又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战场上暂时行踪不明的父亲和兄弟,以及曲长负即将前往南戎的事情,更加烦恼无限。
真不知道父亲唯独将他留在这里,是在保护他还是在考验他,总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一肩担下了。
宋鸣风道:兰台,你要是不愿意再回相府,就在宋家住着罢。一会让你舅母给你把院子收拾出来。至于出使南戎的事你别怕,舅舅一定想法子给你推了。
曲长负听到正事,定了定神:二舅,南戎我是一定要去的,不是谁要逼我去,是我自己得做这件事。
宋鸣风皱眉,但此刻正心疼他,又舍不得说重话:唉,你这孩子,你怎么不听劝
舅舅勿要担心,其实曾经那些经历,恰好证明了我的命很大。
曲长负在旁边坐下,清清楚楚地说道:怎么死都死不了,所以我就更要好好地活。建功立业,不负恩义,不枉此生。
他语气始终冷静,眼眸微微一挑,却似盛着万里山河。
舅舅,您放心,我不会有事,而且一定会把外公他们,都给找回来。
*
曲萧失魂落魄地跑出相府,脚步快的就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他一样,把等在外面的随从们都吓了一跳。
大家站在原地愣了愣,才连忙赶着马车追了过去。
一名随从小跑在曲萧身侧,追着劝道:老爷,老爷,您有什么急事,还请坐马车罢。
他在相府多年,从未见过曲萧如此失态。
但想来也是,一位丞相,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搞得连贬数级,不得不外放去当知府,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难以承受的打击。
曲萧已经忘了自己还有马车,被喊了好几声之后才逐渐有了思考问题的能力,脚步一停。
随从们扶着他上了马车,曲萧定了定神,恢复理智的同时,心痛如绞。
不回相府。
他哑着嗓子说道:去刑部。
曲萧以前的亲随曹献,自从上回陷害曲长负失败之后,便被关押在了刑部。
他虽身患绝症,但大概是心态坦然的缘故,目前的身体状况还说得上一句不错。
曹献伺候曲萧多年,是他最重要的心腹。
当年怀疑曲长负并非亲子,滴血认亲,发现药方当中有毒等事,除了曲萧自己,另一个知道内情甚至亲眼目睹的人,就是曹献。
当年曲萧连着试了三次,曲长负和他的鲜血都不相融,可这回在宋家,却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能接触到这件事的人只有曹献,除了他从中做下手脚,故意误导曲萧,整件事情再也不会有其他的解释。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上的旨意尚未传出,曲萧目前还是丞相,没有人会为了这点事与他为难。
曲萧顺利进入了刑部大牢,曹献正蓬头垢面地缩在一张茅草床上。
他见到曲萧,连忙站起身来,诧异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曲萧眼睛通红地瞪着他,然后刷地一声抽出了从随从那里拿来的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