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没有曲长负的改变,这种状况还能持续很多年。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所有的纠结痛苦竟然全部都是一场骗局,不得不说,这个报复实在是太狠了。
如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只怕即将要走到尽头,曲萧便又不禁想起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将外在附加的纠结恨意全部剔除掉,这些日子来,他可以经常去肆无忌惮地想念自己的长子,想起曲长负小的时候,父子之间那段纯粹快乐的时光。
他牙牙学语,第一次叫爹爹,第一次学会走路
其实哪怕是后来,看见他越来越有出息,听到同僚的称赞,自己心中忌惮的同时,也是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欣慰在的。
曲萧其实很想再见曲长负一面,想冲他道个歉,告诉他,不是你不讨人喜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希望他能够摆脱自己留下的阴影,好好生活。
但目前来看,这终究是不现实的了。
当年把他扔在乱军之中,他那么小,也见到了这样的场面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曲萧一时想的入神,冷不防一支冷箭朝他射了过来,他都没有注意,还是被一名手下扑过来推开才回过神来。
大人,您没事吧!
那名手下扶着曲萧站起来,惊讶地发现对方眼中竟似含泪。
第92章幽情冷处浓
那小兵见曲萧如此,只以为是城要守不住了,不由更加觉得六神无主。
曲萧的神态却已经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无妨。西羌那边的攻势已经慢下来了,想来是久攻不下,正在思考对策,让众人趁着这个时候轮岗休整,补充体力,随时防备第二轮进攻。
是!
曲萧在这里守了很久,换班的时候也被李恽给换了下来。
他这才有机会匆匆回到官衙一看,竟然惊讶地看到不光是庆昌郡主没走,曲长清也没走。
曲萧当时就眸光一紧:这是怎么回事?
庆昌郡主苦知道:你不用如此,这回不是我自作主张,我本想把孩子送走,可是四面都被围了,根本出不去。
曲萧见她身上也穿了盔甲,便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庆昌郡主道:昌定王府好歹也是武将出身,我从小同父兄学过武艺,眼下人手不足,你多歇一歇,让我去替你一阵罢。
曲萧道:战场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也不是会武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还撑得住,你千万不要莽撞。既然出不去城,就带着两个孩子留在这里罢,万一城破,说不定还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庆昌郡主想要说什么,曲萧却冲着她摆了摆手,转身想走。
这个时候,却听有人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
他心头巨震,那一瞬间几乎克制不住动容,猛然转过身来。
朝他跑来的不是幼年时的曲长负,而是曲长清。
曲萧对这个小儿子一向有些严肃,曲长清可远远没有曲长负小时候那种坐在父亲背上骑马玩的待遇,也不大敢跟曲萧亲近。
他这时也只敢怯生生牵住父亲的衣角,问道:爹爹,你又要出去打仗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曲萧沉默了一下,将他抱了起来,曲长清受宠若惊,眼睛一亮。
曲萧道:外面在打仗,你怕不怕?
曲长清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爹爹在这里就不怕了。
曲萧道:但是爹不能在这里,爹要去外面保护你们。你好好地跟着娘在这里,要听话,知道吗?
曲长清道:那,那咱们都在这,姐姐在京城,哥哥呢?
曲萧迟疑了一下:你哥哥在别的地方,说不定等从这里出去,就能见到他了。
前面的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西羌人好像又攻上来了。
曲萧将曲长清放下,摸了摸他的头,匆匆道:小子,长大之后当个好人,别跟爹一样。
曲长清满脸茫然惊讶,曲萧已经转身走了。
当他再次回到城楼上的时候,发现敌方已经发动了第二次的进攻。
短暂的停顿没有让西羌想出什么更好的攻城方法,他们只是利用这段时间,运来了更多的云梯和铁索。
眼见着曲萧回来,众人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迎上来对他说:大人您看,西羌人竟然运来了这么多攻城器具,他们是对惠阳势在必得啊!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曲萧也早就看出来了,西羌这样的举动,明显是郢国内部出了内奸。
但是此时将这个猜测说出来,除了让众人寒心之外也无济于事,因此他没开口。
无数架云梯几乎把城墙排满,一拨拨的敌人如同涨潮的海水,前赴后继地涌上,在这样的猛烈攻势之下,进城的西羌士兵越来越多。
一旦让他们的人数达到一个无法收拾的水平,城破便是必然结局。
到了这种地步,仅仅守城已经不够了,曲萧下令从西侧放下吊桥,派一拨人马出城,从后方对西羌发动攻击。
但谁都知道,这一拨人马,自然是出去了,便不可能再活着回来。
短暂的沉默之中,严恽道:我是武将,早年间也曾上过沙场,让我去罢。
他冲着曲萧行了一礼:家中妻儿老小,若侥幸能够保住,还望大人看顾了。
曲萧回了一礼,郑重道:若是我死了,也会帮你好好地托付给其他人。
两人的对话十分迅速简洁,却听的在场之人忍不住鼻子发酸。
眼看严恽领着一队自愿赴死的人走下城楼,留在原地抵抗的将士们也重新振奋精神,举刀杀敌。
西羌这边率军攻城的是西羌大将耶律单,虽然目前占据了优势,但其实他的心情也非常急躁。
明明好几次郢国这边看上去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但那些将士们偏偏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顶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西羌这次攻城的折损,已经大于预计。
正在这时,队伍后方突然一阵混乱,激烈的交战和喊杀声传来。
耶律单回头一看,恼火道:这帮人竟然还敢出城?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耶律单自小便上战场,也曾在边境上领兵抢掠。
在他心目中,原本就没什么道理和公道可言,资源和食物就是要靠这样获得,谁强就归谁,而那些中原人都是没有抵抗能力的软蛋。
之前西羌攻城,郢国守将不战而逃,让他们赢的轻轻松松,耶律单本来还以为这场仗也会同样如此,上场之前还在喝酒享乐,根本就没当回事。
他没想到,对方激烈地反抗起来,竟然能支撑这么久,给己方带来这么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