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仍在继续,噼里啪啦爆竹和远处呆板的迎亲声越来越近。就连阴冷的风似乎也凝滞了。
现在唯一还在动的,就是黑白照片上村长的儿子。他的笑容慢慢耷拉下来,嘴角和眼角都逐渐往下撇,黑色眼珠直勾勾看向贺楼。
村长,村规里说过,喜宴的时候,大家必须高高兴兴一起庆祝。
异状突生,贺楼反而更加冷静,他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是的,为了他将那本村规认认真真研究了好几遍。
村规,村规。
作为村民,自然也要遵守。他们怎么能在喜宴上不高兴呢?
一秒、两秒、三秒
短短几秒钟比几个小时还长。
终于,凝滞的风重新吹拂,村长、村民面上白惨惨近似纸人的平板表情也跟着活动开。
今天是我儿子的喜宴,大家要高高兴兴庆祝。村长重新说道。
整个广场才重新活了过来,那些村民重新挂上喜悦笑容,安静听村长说话。
仿佛刚才的变故从来没有发生似的,没有人再提起规矩一词,也没有人再往贺楼身上多看一眼。
陆言礼同样收回视线,表现得和其他村民一样,认真听村长说话,该鼓掌时鼓掌。
贺楼悄悄松口气,但他再也不敢试图违背村规。这一次还好,如果有下一次呢?
其他人同样如此。
光看这些村民的表现,很难说服自己他们还是人类。但他们执行的任务自有其规则,连鬼也要遵守,这是他们唯一能逃离的方式。连彼此对视也不敢,安安静静等待。
结阴亲,其规矩自和寻常婚姻不同,而他们红河村的规矩又更加不一样。如村长儿子迎娶,就得提前按死者奠辰算好吉时,当天起灵迁棺。迎娶来的新娘亦得算好吉时,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地将新棺木连同花轿抬进男方家中。
午夜零时,二位新人见面。若合心意,便正式见礼,一拜过天地,二拜见高堂,夫妻尸骨合棺一处,再由迎亲队伍抬至村尾那条红河上,将棺木推至河面,直至河中央时,棺木自然下沉。这便算礼成了。
这些规矩还是村长说完话后,宣布大家可以各自入座。其中一个与贺楼合座的村民告诉他们的规矩。
村长念了一大串词,仔细听无非是劝告他的儿子,他已经为他找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媳妇,让他以后安安心心的,专门对他媳妇好,不要再闹得家宅不宁。他未过门的媳妇也是,如果遵守村规,红河村所有人都会接纳她,如果不遵守,那么红河势必会惩罚她,让她不得安宁。
还是规矩
此刻,这群任务执行者再度刷新认知:那就是,对于红河村的村民来说,规矩有多么重要。
因此,他们绝对、绝对不可以违背。
贺楼最后瞟了一眼陆言礼的背影,收回目光。
关于这个人,他可以明天再去试探,现在还是婚宴要紧。
一道道菜端了上来。而第一盘菜上桌时,执行者们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们为什么不吃?村民疑惑抬头。
就是,你们为什么不吃?一听到这句问话,邻桌村民立刻转过头来。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冰冷的恶意,嘴巴变得细长,一张一合。
你们为什么不吃?
客人又不守规矩了,不守规矩的客人不守规矩的客人
其他几人同样背生冷汗。
桌面上的菜肴古怪无比,浸泡在浓稠红浆中的鲜红色蘑菇、一个刚砍下来且削去了天灵盖,露出白生生脑浆的猴头、关在笼子里吱吱叫的刚出生的老鼠幼崽,一旁还有不知什么做的腥红酱料
一个村民打开笼子,伸出筷子夹了一只粉白色还没长毛没睁眼的小老鼠,老鼠不断吱吱尖叫,他放在调料中浸了浸,那只老鼠立刻发出更加惨烈的吱吱尖叫。村民却置若罔闻,面上带着享受的笑将老鼠送进口里,咀嚼的吱吱声和老鼠最后的吱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为什么不吃?那个村民嘴角还露出一条粉红色的尾巴,他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
你们不守规矩
贺楼说:村规里说过,嘴里有东西时不能说话。
那个村民顿住了,粉红色尾巴立刻消失不见。
再看向贺楼时,眼中残忍更甚:你不守规矩
贺楼说:我吃。说罢,他捏起筷子,伸手夹了一块红色蘑菇,他强做镇定将蘑菇放进口中,咬了下去。
带着浓郁到极致的血腥臭味的液体溅出来,在嘴里炸开。贺楼忍了忍,强行吞下去,微笑道:很好吃。
那个村民才把目光移开,直勾勾对视上其他人。
见状,那些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本就坐在同一桌,看贺楼都勇敢先吃了,一个个同样伸出筷子夹蘑菇。
不知是不是巧合,一人一个,装蘑菇的菜盘正好清空。
那个村民的脸色这才好看,恢复了生气。
而执行者们可就惨了,一个个毫无防备把蘑菇塞进口中,差点要被浓郁到极致的血腥味恶心到吐出来。贺楼及时说:大家要享受美食。他们想到村规里说的,不得浪费食物,才勉强咽下去。
除了陈正豪。
贺楼吃完后,他是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蘑菇,也是第一个往嘴里送的。贺楼面不改色,他便没太在意,一入口便被那股仿佛放置了半个月的的血腥熏得呕一声,吐了出来。
其他人这时才刚刚入口,有陈正豪的反应和贺楼的提醒。他们强行吃下,还做出享受模样。顿时,整个村子的目光转移到了陈正豪身上。
客人,你不守规矩。
一声声儿如回音,一句又一句来自四面八方的提醒,一双双恶意的眼睛注视过来。
陈正豪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些可都不是人啊,他竟然犯了村规,怎么办?
怎么办?!
心慌意乱下,还没等贺楼提醒他,陈正豪就已经慌慌忙忙站起来努力摆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恐惧,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打颤,脑门上也冒出冷汗,他试图表现得真诚一些,好让村民们放过自己。
然而,见他承认了,那些村民脸上的笑彻底拉大,一模一样的笑脸出现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
客人,你不守规矩,要惩罚!!
糟糕了
贺楼低下头去。
安星宇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沈娜就坐在丁从露身边,一把摁住了想站起来的女孩,用眼神将对方死死地钉在原地。
陈正豪必死无疑,没必要搭上自己。
丁从露眼里满是泪水,她想挣扎,但是沈娜的力气太大了。安星宇纯黑的双眸里闪了闪,递过去一块手帕塞进丁从露想要尖叫出声的嘴里,跟着按住了丁从露不断扭动的身躯。
事实上,陈正豪站起来的那一刻就觉得后悔,恨不得打死自己。
明明贺楼刚刚已经做了示范,只要死不承认并挑出村民的违规行为,他就可以逃脱。
他为什么要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