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作者:连城雪

第20节

熊三听话的答应着。

瑶光闻声抬头，放下碗拿着毛笔匆匆的写下“告辞”二字，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他现才明白自己的计划有多蠢，实在该回去陪陪师父和娘亲，而非在此漫无边际的试图改变一位没心肝的神仙。

可青提看都没看就把纸扔在地上，声音冷淡地说：“你本不该来，但既然来了，讲不清楚你就不准走。”

瑶光满脸恐惧地后退。

见青提或许只需要些勇气，可回到有太元圣母的仙界，却是他永远都没办法做到的恐怖事情。

自从被打入地狱的那个刹那起，瑶光就已然决定此生即使做畜生，也不要做神仙。

青提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想离开，就把隐瞒的事都告诉我。”

瑶光摇头拒绝。

青提不自觉的紧了拳头。

眼看氛围这么僵，熊三赶快打圆场：“帝君、帝君，你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千万别冲动啊！”

如若青提能超然到没有好奇心，他便不会在乎这奇怪的狐妖在搞什么鬼。

可惜他有，因此绝不可能就让瑶光这么扬长而去。

“罢了，就在东荒多住上几日，正好把东海底那些水族的事情解决掉。”高高在上的帝君转而发话。

熊三尽忠职守的说：“明白啦。”

或许大家都觉得青提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可它却清楚得很：看起来不放在心上仅仅因为没扯上关系，谁若让青提有一分的不痛快，那就得准备好一万分来偿。

已起退缩之意的瑶光试图逃跑了一次，结果紧接着便被用法术禁锢在屋内，连门都出不去。

青提脾气冷淡，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三天，才很突兀的把发着烧的狐狸从床上拽起来：“我要把你的嗓子治好，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做这么多不可理解的事，为什么那么恨我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你到底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瑶光茫然的瞅了他半晌，忽然拉过青提的手，认真的写着：“你若向我保证此后不伤任何人，我就把什么都对你说。”

青提甩开他：“我为何要向你保证？你算什么东西？”

瑶光虚弱的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的眼神略显失望。

“干吗这么看着我，为何强加我这么多无端的要求，你我本就互不相识。”青提失言骂道。

瑶光默默点头。

青提把他那个纸条拿出来，追问：“既然互不相识，你写我的名字，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瑶光缩着脖子尴尬不已。

青提转身拿来笔墨纸砚，按住他的后背说：“写！写清楚，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瑶光被他弄得很痛，半晌才动笔，非常难过的留下行字：“在下只是个倾慕帝君的小妖，多年前偶然得见，胡言乱语罢了，帝君见多识广，何必在意？”

“撒谎！”青提猛得把墨汁打翻在他身上。

瑶光狼狈且愕然。

青提皱眉：“你充其量不朝过十八岁，这十八年来我除了东荒哪里都没去过，你何时见过我？”

瑶光哪里是撒谎的料，被追问得不知所措。

青提抢过毛笔砸在脚边：“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毁了你的一切。”

瑶光低下脑袋，漆黑的墨汁滴滴答答的流的四处都是。

“你以为我不知天命吗，你以为我是个好糊弄的凡夫俗子吗，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青提一字一句的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小屋。

瑶光不明白他哪里来的怒气，无措的擦了把脸，好半天才顺利的喘出气来。

小小的狐妖当然不明白，一个可通万物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神仙，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无暇对付那些扑面而来的七情六欲，那心里到底会有多么忐忑不安。

熊三偷偷窥见了帝君近日的反常，趁着他佛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赶快出谋划策：“我又打听了许多，只听青丘的小妖说狐狸是两年前来的，在往前就没消息了，看来您想得没错，此事大有蹊跷。”

青提平复下陌生的激动，侧头道：“逼问个哑巴，真是对牛弹琴。”

熊三眨眨大眼睛，坏笑说：“帝君，你不要太凶了，你看狐狸那么小又很单纯，还是换个方式比较好。”

青提皱眉。

熊三拍马屁：“以帝君风流惊艳之姿，还料理不了个小妖怪吗？”

青提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下作。”

熊三立刻闭起嘴巴。

青提沉思着坐到院子中的石桌旁：“我只是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其余倒也不怕什么阴谋。”

熊三忍不住道：“原来帝君也有喜欢和不喜欢，这倒稀奇了。”

瑶光的身体状况起起落落，简直如同秋风中的枯草。

这天白日被青提折磨了一番，到傍晚又开始了非常严重的咳嗽。

就算在屋外听到，无论是谁都替他感觉难受不已。

“怎么不吃东西？”青提款款踏进屋子，之前的浮躁和恼怒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梦境。

瑶光虚弱地摇头。

关心这个词对青提而言也是陌生的，他过了很久才问：“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你三日没出房门了。”

瑶光还是摇头。

青提诡异的泛出耐心：“难道就没有想吃的食物，没有想去的地方？”

瑶光弱弱地看向他美丽的眼睛，迷失在了那很久很久没见过的半丝温柔当中。

青提坐在塌边：“好好想想。”

瑶光忽然在他手心勾勒出个毕生难忘的地名：妙成山。

青提疑惑不已：“这是哪里？”

瑶光又写：“浮游界。”

青提可以算得上博闻强识之最，却摇头不止。

天上地下六界繁华，他早已见遍，可狐狸提起的地方，就和狐狸本人一样，根本就不曾存在。

第十章

“浮游界是凡人的梦所组成的世界，浮游界的妙成山美梦云集，四处光影斑斓，宛若仙境。”

熊三呆呆地拿着瑶光的字体瞅了好半天，不解的抬头：“帝君，世上哪有这么个地方？”

它虽看起来年幼，实际也已活了千万余载，这天下怎么可能存在闻所未闻之处？

青提站在树荫下沉思片刻，忽然决定道：“去把貘族的长老叫来。”

貘是食人梦境的灵兽，总是于深夜发出摇篮曲般的叫声，把沉睡的人们的梦境一个一个吞噬，向来性情温良，从不与外界交往。

熊三问：“是要向他们打听吗？”

青提平静的说：“你听话便是。”

闻言熊三赶快屁颠颠的跑走了。

青提伸手拾起桌上的落花，静静的看着，心里渐渐泛出个奇异的想法。

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好像终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参见帝君。”貘族长老阿莲紧张的跪在地上，害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她和属下都是儿童模样，个个老实地几近单纯。

青提淡声道：“起来吧。”

阿莲赶快听命，小声问：“不知帝君找我们所为何事？”

她甚少见到仙人，更何况仙人们的神，所以禁不住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从前貘族不是说想要块封地？”青提反问。

阿莲点头：“是、是的，我们族人颠沛流离至今，又不好争斗，受了许多辛苦。”

她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更忐忑：要封地的事已经过了数百年，仙庭从没有谁搭理过，今天忽然被提起来必然没那么简单。

青提道：“本尊明白你们的苦处，可与其占据块灵地被其它妖兽觊觎，不如在六界之外再为你们开辟住所，严守入口，岂不一劳永逸？”

阿莲又惊又喜：“真、真的吗？这小的们怎么担当得起？”

青提径直道：“我自然还有任务交给你们去办，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你们必要在三日之内悄悄搬入。”

“是，全听帝君吩咐。”阿莲再度跪下叩首，一方面她为族人有了着落而开心，一方面也明白东华君的要求由不得自己选择，倒不如顺从的好。

青提微微蹙起眉头：“此界名为浮游界，你们的居所就叫妙成山，只记得把人类美梦的灵气散布其间便好，其余的事情无需你管，若无我的信物，绝不可让任何神仙妖物闯入，明白吗？”

阿莲使劲点头：“明白了。”

青提摆摆手：“我会尽快塑界，待到仙子们将灵界巩固之后，便带她去吧。”

“是，跟我来。”熊三一边答应一边使眼色。

阿莲赶快带着属下跟着它快步离开。

青提静坐原处，表情平静，似乎与世无争。

原本开拓新界之事不易，但巴掌大的地方，却废不得他多少灵气。

毕竟作为元始天尊仅剩的儿子，他的力量，远不是那些可怜的貘族所能想象的。

全然被蒙在鼓里的瑶光仍旧被困在小屋中。

每日除了被送饭送药，便是独自瞅着空荡荡的墙壁，既不能说话，也听不到什么多余声响，讲不清是不安多一些还是孤独多一些。

直到某个傍晚，消失的青提忽然又回到了妙成山，漫步进屋道：“我问清你讲得地方了，还想去吗？”

瑶光很清楚现在的他并不认得自己，而自己又变得很丑陋吓人，因此有些惊讶向来冷漠的青提会如此费心，呆了片刻才缓缓颔首。

不知道是否再也不理他才对得起师父，可瑶光没办法全然把发生过的事情当做不存在。

回忆和留恋掺杂起来，最叫人受不了。

他恨伤害尹澄的青提，却爱带着自己去妙成山的青提。

这么纠结，是不是太坏太卑鄙？

闯过结界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片云雾般深深浅浅的紫树。

病弱的瑶光见了忍不住朝前快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脚步，弯腰捡起片闪着微光的树叶。

青提在后面淡声问：“是这里吗？”

瑶光回首，看着他完美到虚假的脸，什么都没表示便再度迈开了步子。

这片森林很大也很荒芜，狐狸却能准确地朝着貘兽们居住的小镇走去，实在是不可思议。

青提心潮起伏，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小镇被仙子们建设的非常漂亮，幻化成众生百态的貘兽们都带着开心幸福的笑容，发现他们前来便立刻投过好奇的目光。

瑶光忍不住走向摆放着神奇货物的小摊，看着看着却有些伤感。

“小兄弟，要买点什么？”卖东西的貘热情地问。

瑶光茫然摇头。

貘兽们收集的小东西都是凡人梦中的奇思妙想，青提自然也没见过，他随意拿起个开着绿色梅花的链子，指间轻轻一碰，一朵梅花的花瓣就落了，转而另一朵花又缓缓绽开。

瑶光还记得这里买东西的规律，虽然奇怪这时的青提为何全身朴素到只有件白色衣衫，却又立刻拿下落画送给自己的玉佩交给小贩。

青提拦住他问道：“多少钱？”

瑶光摇了摇头。

小贩道：“这位贵客，我们是不收钱的，你若是真想要，就得拿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来换啊。”

瑶光立即把玉佩塞进他手里。

小贩道：“成交。”

瑶光叹了口气，扭头又往前走。

青提压不住疑惑跟着问：“你知道规矩？”

瑶光诧异看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

也许这也算是故地重游。

幸好成了哑巴，不然真不知要讲什么才好。

并不长的街，竟然游逛到深夜才走到尾巴。

四处都燃起了可爱的花灯。

瑶光本就没力气，最后疲乏地打算回去时，竟又看到那个有着神奇镜子的算命先生。

青提对于这只狐狸的好奇心大过于周围的所有，他发现瑶光古怪的眼神之后便朝摊位走去。

算命先生笑着迎接：“贵客，算一卦吧？”

青提问：“你有我算的准吗？”

算命先生不起不恼：“您没听过句话，叫旁观者清吗？”

青提顿时沉默。

“不算的话买点东西吧，这叫做无色镜，可观您心中之愿。”算命先生立即推销宝贝。

只可惜青提照了半晌镜子却没有半点反应。

算命先生讪笑：“您可真是无欲无求，颇有境界。”

瑶光很恐惧这东西，根本不敢靠近。

可青提却忽然抬眸，用法术把他抓来，瑶光只瞅了半眼就忍不住闭目低头。

镜中的他面庞完好无损，镜中的青提绿衫飘飘，他们站在妙成山宁静的林间，时而相视而笑，时而忘情轻吻，和任何相爱的恋人别无二致。

青提皱眉：“你真放肆。”

瑶光伸手就慌乱的把镜子打到地上，任它碎成了千片万片。

谁知算命先生却笑着伸手，让那些刺目的碎片回归原样，收回手中道：“小兄弟，执念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消灭呢，你说是不是？”

瑶光在毫无感情的青提面前很自卑，心情又被堵得难受，没处躲没处藏，唯有蹲在地上握紧双手。

他的白发也因此散落，更衬得那脊背瘦弱不堪。

青提叹息说道：“我又没有怪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