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公主“嗷”的这声嗓子,着实把老太监马常福给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霁月公主从不狩猎,早些年,她还是喜欢随皇上秋狩的,可自打前年,她的汗血宝马被一只鹿子惊了蹄子,狂奔五里路都没人追得上,她只好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才得以脱身。
自打这之后,她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并言之凿凿说她再也不要去猎场了。
她是一众公主里最出色的那个,穿着骑服,甩着马鞭,英姿飒爽的出了宫门,回来时却被群侍卫抬着,摔得浑身是草,嗷嗷直叫。
依着霁月公主的自尊心,跟“狩猎”结下的仇肯定比海还深。
在她的乘月殿,“狩猎”二字沦为了禁词儿,谁再跟她提狩猎,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可今儿是怎么了?是什么让霁月公主克服了恐惧,磨开了面子,竟主动要再次征服猎场。
皇帝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儿宠溺的笑:“你要去?你忘了上次屁股摔八瓣了?”
霁月公主跑到皇帝身后,左右歪着身子逗皇帝开心:“正好了,这次去把那只害本公主摔马的老鹿子猎回来,砍了它的角,喝了它的血!鹿皮留下来给父皇做双蹬马靴!”
皇帝大笑,只当她是玩性大发:“好好好,你这牛皮吹得大,看你到时候有没有这个本事。”
“父皇好生瞧着罢!”
父女二人聊得高兴,过了片刻后皇帝才回过神来,不该在顾越泽面前提狩猎的事。
他的手还没完全恢复,以现在的状态连缰绳都勒不稳,更别说拉弓射箭了。秋猎大会,他应养在宫中才好,莫叫旁人看了笑话,又要拿他的手来说事。
毕竟他膝下儿子里,就性格来说,顾越泽是最适合继承天下的人选。
皇帝回头看向顾越泽,顾越泽正表情寡淡的望着窗外,看不出喜悲。
他性格一向坚韧内敛,即使遇了这么奇怪的事情,也不会人前大闹脾气。
只是他落下了残疾,又日日不得安寝,这才显出几分消沉。此事不用多劝,他想必也能抗得下来,过些日子应当就好了。
皇帝同马常福嘱咐:“这个法师不行,来日另请,只是做法之事,不宜声张。”
想想黎家还真是个祸害,死便死罢,还派个阴魂不散的女儿来折腾,皇帝说完又不由敛的眼帘。
“泽儿,你且好好养病,下回再来看你。”
“恭送父皇。”顾越泽踢了被子就要相送,马常福立马上前按住他道:“殿下您便歇着吧,皇上不是早说了吗,现下您的身子要紧,这些规矩能省就省了。”
随后,马常福跟在皇帝和霁月身后出了寝殿。
顾越泽见人走了,这才把他惜晨殿的老太监唤了过来。
老太监手里拿着拂尘,贴在床前。
“让你查的事,你查了么?”
老太监点头:“查了,离家就是钱多些,旁的也没什么门路。而且,离盏八岁那年被赶出了府去,确实是在方霞山当了十年的清贫大夫,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双云巧臂舞。”
顾越泽仰起了头,看着头顶的朱红色的横梁直发愣。
说来真的很奇怪,事发当日他看向那个诡异的“刺客”时,他脑海里竟同时冒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黎盏,第二个也是离盏。
说她俩像吗?长得完全不同。
一人是弯眉淡唇,如同清风溪涧,瞧一眼,便会让人心境安然。
一人是书里才有的玉面妖狐,即使只是与你擦身而过,便也会让人心跳如鼓,像魂都要被她摄走了一般。
可也不知怎么了,自从离盏跳了那只双云巧臂舞开始,他便愈发的分不清她们了,不是皮肉相似,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相同。
想想这几日反反复复做的一个梦,梦里黎盏还是迎风站在池塘边的凉亭里,手里抱着一个女婴。
地上全是黎家人的尸体。
他岳父的,他小舅子的,卉儿的……
黎盏蹬着双白色寿鞋,濡在厚厚的血浆里,把裙边染成晚霞的颜色,她背对着他,一直哄着怀里的孩子说:“不哭,不哭了,爹爹不会抛下我们的,他很快就来……很快……”
“盏儿……”他看得毛骨悚然,又好奇想看个究竟,于是忍不住上前拍了她的肩膀。
可她转过面来,却是离盏的容貌,两行晶亮的清泪从狐狸眼里纵然而落,美得是那般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