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殷红袈裟的年轻大德在惊疑不定的视线中缓步而出,殿顶青底琉璃瓦的色泽与黄金佛像相互交织,叠印成一种瑰丽而至迷幻的光影,在高僧的眼底暧昧晕染,衬得那粒朱砂愈发耀眼而无法直视。
“哦?”燕国公打量了他好几眼,嘴角隐隐浮现森冷的笑,“不愧是佛祖最有悟性的弟子,还未出世,这人间烟火的滋味便尝的通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人面桃花,竟惹得德高望重的大师动了凡心,不惜损毁梵行也要向她许相思成行?”
老方丈一听,布满灰败之色的枯槁面容顿时涌起一抹红潮,急急道,“这不可能!”
镜澄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子,在这个小娃娃咿呀学语、摇摆着走路的时候就剃了度,归于佛门净土。虽然进门最晚,这个关门小弟子却没有叫他失望,年纪小小就熟读经典,对佛道拥有非同一般的领悟。
他六根清净,独具慧心,天生就该是佛陀座下的青莲。
老方丈绝不容许爱徒被泼脏水。
“不可能?”燕国公将卷轴随意抛到侍卫身上,沉着负手而立,如山岳般的浩然气势猛然倾压下来,生出咄咄逼人的凌厉,“那就烦请大师亲自解释,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燕国公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对人心的琢磨已经到了洞若观火的地步,单是从这一幅小画中,他就能看清作画者对那画中女子的偏爱。明明是简朴刻苦的隐居生活,女子却能戴得起时下最流行的珠花,穿最昂贵的轻薄鲛绡。
方丈不等镜澄回答,便皱了眉,“这画只是寻常笔法,镜澄素有执笔人物的习惯,说不得是他在修行中见了一对恩爱夫妻,心有所感,遂有此念,大人单凭此物就盖棺定论,怕是不太妥当吧。”
此时的方丈就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不容得燕国公半分污蔑他最心爱的弟子。
镜澄是白马寺有史以来最有慧心的弟子,他十七岁释道,二十岁名满天下,如今方丈垂垂老矣,等过了今年的年底,到开春之际,镜澄就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白马寺新的住持方丈。
到时候,千佛诵经,万众朝宗。
他会是浮屠佛册上最年轻的、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佛门高僧。
方丈这般想着,却听得最心爱的、最有前途的弟子道破了最终的禅机。
“那对恩爱夫妻,不是他人。”镜澄平静地说。
“是弟子与弟子眷恋的女子。”
方丈迷茫看他,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组合起来,他就听不明白?
什么是眷恋的女子?
方丈好久才缓过神来,猛然抓住了镜澄的手,青色的老筋突起。
“镜澄,你——”
这位最有威望、即将成为下一任方丈的高僧,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袈裟法衣,慢慢地跪在了方丈的面前。
“弟子贪慕红尘,六根不净。”
师傅见谅。
弟子此生,证不了菩提。
也成不了佛。
我不渡众生,不修佛偈。
却独独,只想做她身边的温柔情郎。
第313章 恶毒继母前女友(18)
“镜澄——”
老方丈重重杵了禅杖, 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佛门圣地, 休得胡闹。”
老方丈心里还抱着期待, 觉得镜澄是为了替师兄师弟们挡灾,为了浇灭燕国公的怒火,不惜挺身而出,以抹黑自己来成全众僧。
说他喜欢上俗世女子,老方丈只觉荒谬。
镜澄三岁稚龄的时候, 是由老方丈亲手剃度的,从三岁到二十六岁,一个连说话门牙漏风的小东西长成如今风华正茂的青年。亲手把一株摇摇摆摆的幼苗培育成枝繁叶茂的冠盖华树, 老方丈一直为此引以为豪。
白马寺是天下第一圣地, 前来朝拜的王孙贵族多不胜数, 那些簪缨世家里养出的女儿,无一不是钟灵毓秀,惹得寺内僧人们动了凡心。
而镜澄,作为最受追捧的年轻大德, 他二十岁便轰动世人,爱慕的女子不少是艳绝倾世的美人儿,可大师不懂风情, 始终恪守清规戒律,不越雷池半步。
老方丈怜惜爱徒的慈悲心肠,却不能容忍他为了这一群六根不净的弟子牺牲自己, 他缓和了脸色, 慢慢开口, “为师知你心意,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犯了错理应受罚。”
僧人们倒是没有对老方丈这近乎偏爱的话表现出激烈的抗议,他们对镜澄这位小师弟同样心服口服,他风韵高朗,又文采斐然,犹如一朵出尘不染的圣洁青莲,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对方会为一个红尘女子意乱情迷。
他们跟老师傅的念头是一致的,认为镜澄是想给那些犯错的僧人脱罪,转移燕国公的怒火,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在方丈希冀的目光之下,爱徒终究是违背了他的期望,缓缓摇了摇头。
“师傅,弟子不是胡闹。”
朱红的袈裟法衣被主人弃置一旁,他双手覆着冰凉的地板,又是重重磕了个头,响声之大令老方丈吓了一跳。
镜澄的额头上多了一个鲜红的红印子,他低声道,“弟子确实,已有心上人。她很好,弟子也想好好珍惜她。”
“孽障——”
老方丈气得雪白的胡须不断发颤。
“释镜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老方丈修身养性,鲜少有发怒的情态,尤其对于他最宠爱的小徒,向来是温和爱护的,偏心虽然不显,但也足够令其他弟子眼红了。明显是气得狠了,当面喊镜澄的法名。
镜澄的法名是方丈取的,如明镜般澄澈无尘,寄予了很大的厚望。而出家人的法名前,皆冠以释姓。方丈是在提醒他,不要一时糊涂,忘记自己最初发下宏愿的姓。
站得最近的僧人连忙扶住了方丈,生怕这个老人受到过大的刺激而昏厥过去,一边劝道,“师弟,你这是何苦呢?快跟师傅老人家认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