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燕昭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对方的尖锐细牙狠狠咬在了他的掌心肉上,传达强烈的恨意。
她想以此摆脱他的禁锢。
可惜燕昭烈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孩了,进了金卫营之后, 他受过的伤多不胜数,像这种咬一口血印的根本不放在心上, 何况他对琳琅还抱有不正常的占有欲, 她要亲近他的鲜血,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松手呢?
此时远远的人群发出惊叫声。
一切已成定局。
琳琅失魂落魄, 浑身被抽空了力气,软软滑进了燕昭烈的怀里,如同死了一般。燕昭烈心头一跳,连忙去抚她的脸,触摸到的是湿漓漓的泪水。
起先是低低呜咽着,后来突然崩溃。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流淌进头发与脖颈的衣襟细缝里。燕昭烈从来没有见过琳琅这么失态的模样,就算是在白马寺被他撞破偷情,她也只是慌乱了一会儿。
“你、你别哭了……”
燕昭烈不知为何,心脏被绞进了一段细线,曲曲折折,稍微一扯就是疼得厉害。他试图将琳琅抱起来,可她的力劲极大,竟然挣脱开来。
琳琅哭得声嘶力竭,身子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垫在后面的软毯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头,使劲锤着胸口,里头有吸血的蛊虫在钻动着,钻得她肝胆俱裂。
一只有力的大掌裹住了琳琅的手,阻止了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燕昭烈也躺了下去,一手绕过她的脖颈,把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温热的眼泪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裳。
她的身体甚至呈现了抽搐的状态。
燕昭烈难受得要死,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让人能顺过气来。
“不哭了,听话,不哭了,你会哭坏嗓子的。”
他吻着她的额头,温存无比,“听话,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琳琅的整张脸埋进青年的胸膛,微微睁开的眼有别样的意味。
没错,一切终将过去。
李琳琅出嫁以后,还没一年,那个衣冠禽兽的丈夫就露出了真容,在一次酒宴迷昏了她,送到了他好友的房间里。等她醒来,木已成舟,李琳琅恨不得咬舌自尽,可这个念头闪过,她又想到了家中疼爱她的长辈,把轻生的绝望情绪压下去。
她趁着那官员还没醒来,哆嗦穿好了衣服,也亏她运气好,找到了一个狗洞,也顾不得什么大家主母的礼仪,立马钻了出去。
狗洞外面连接着街道,她浑浑噩噩,竟撞进了从皇宫讲经回来的一队僧人之中,为首的正是那位高才博识的大德名僧释镜澄。
这时的释镜澄二十七岁,已是家喻户晓的白马寺方丈,世人将他神化,说他是真正的佛陀转世,渡化世间苦难。李琳琅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得悲从中来,看到释镜澄,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强忍着羞耻,想向他求救。
在李琳琅的观念中,释镜澄跟二妹李朝云的关系很好,虽然如今的李朝云贵为皇后,但始终是李家的人,她们是姐妹,想必大师会看在她皇后妹妹的面子上,雇一辆马车送她回娘家,她现在精神绷到了极限,急需要父母的抚慰。
然而对方见她靠过来,却颇为冷淡,径直从她身边穿过。
这一举动,让李琳琅刚要说出口的话就冻在了喉咙里。那些僧人看释镜澄头也不回走了,也对被排斥的李琳琅隐隐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将人视为瘟疫,也连忙绕着她走了。
李琳琅呆呆站着。
释镜澄永远也不会想到,因为对李朝云的信任与欣赏,他在对方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对她的嫡姐抱有偏见,从而拒绝了一个妇人濒死之前发出的最后求救。
李琳琅到底被她出门的丈夫抓了回去。
当时风气是十分注重女子贞节的,身体遭受的折磨已经让李琳琅处于崩溃的边缘,而释镜澄是在精神层面瓦解了她的求生意志。李氏信佛,作为女儿的李琳琅也耳濡目染了几分,少女在白马寺遭遇暴徒,也不知道谁是主谋,只能当是自己倒霉,对佛祖不够诚心,造下了如此恶果。
她想要寻死,李氏差点哭瞎了眼睛,才将闺女千辛万苦哄了回来。为了让人有寄托,李琳琅跟着她娘一起在佛堂里修行,诵读经文,誊写典籍,成为一个非常虔诚的信徒。她对释镜澄是非常有好感的,听过几场讲经之后,几乎将他当成佛祖一样崇拜。
可是这个佛祖在她最恐惧人世的时候却没有拉她一把。
再出凡入胜,只要是人,终究还是会偏爱的。
只不过这一次天平倾斜到了她这边,仅此而已。
燕昭烈察觉到怀中的人精疲力竭,渐渐没了声息,好像昏睡了过去,他稍稍放开了人,用袖子给她轻轻拭擦着脸上的泪迹。
整理完毕,他重新把人轻手轻脚归拢进臂中,心道,这女人太邪门了,他恨她的时候恨不得她万箭穿心而死,如今她只是一哭,自己就心软没辙。
看来她不仅是那和尚的死劫,也是自己的命数。
刚混金卫营那段时间,燕昭烈常常卷进冲突复杂的政治事件,如同刀口舔血,生死半分不由人。
他记得有一次自己伤得很重,半夜发起高烧,情景异常凶险。没等燕国公赶来,有过命交情的同伴一直在耳边嘀嘀咕咕,“兄弟你放心,凭借咱们的情分,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你死了之后,你爹娘我给你供,你仇人我给你杀,你挑选心上人的眼光应该也不差,要不我给你睡了来年争取抱个胖娃娃——”
硬生生把燕昭烈给气醒了。
能下地的第一天,他就把那胆大包天的小子揍得满头包。
“算了,那就不逃了。”
燕昭烈没头没脑嘟囔了一句。
在燕国公回府的之前,作为世子的燕昭烈调走了守在小苑里的侍卫,把琳琅安全送了回去。
对方早就醒来了,只是脸色苍白似鬼,几乎是飘着进去的。燕昭烈禁不住拉了拉她的手,上头稍有余温,这令他松了一口气。
琳琅被他这样扯着也没反应,黑漆漆的眼珠呆呆看着人,仿佛被掏空了神智,剩下一副精美的外在皮囊。
燕昭烈只当她是惊吓过度,养几天就好了。
当天晚上,处理完后续的燕国公从宫中回来,抬脚去了卧室,唤了几声也没人应。他走近床边,妻子紧闭着双眼,脸颊通红得不像话,一摸额头,果然是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