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从血红的梦中醒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身体因为痉挛而轻微抽动着,大片汗水濡湿了发尾与后背。
“王上,您醒了。”
纱帐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带怯奉上王冠与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语。
侍女壮了胆子,小心掀开了帐子。
黑发凌乱散在宽阔雄壮的胸膛上,隐约可见脖颈的狰狞青筋。古铜色的肌肉被热汗浸湿,与耳边的太阳盘黄金双环一样,闪动着细微的光。
埃及法老单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剧烈喘气。
新来的侍女立即慌了,连忙扑到君王的身边,“王上,您怎么样了?”
法老嘴唇微动。
“您说什么?奴听不清!”
侍女贴近他的脸,幽香弥漫,换来的是法老嫌弃地拧头。
“——滚。”
即便是遮住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慑力并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脸色瞬间苍白,匍匐着爬出了王的寝宫。
“这是第几个了?”
年长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宣召妃子了,一个小小的奴,还想让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兴许是这些女奴觉得王上不爱身份高贵的妃子,可能更会钟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顺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还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奈菲尔塔利王后便以无以伦比的光辉之美著称。她们没有见过王后生前的仪态,便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美貌,能轻易赢得王上的宠爱,要知道那位伊塞诺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后——”
“嘘,别说了,王上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两人识趣噤声,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拥着华丽的绣被,睁眼是金碧辉煌的寝宫与衣着华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拥着他。
他手握法老权杖,是埃及至高无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庙附近的沙漠发现了失踪半年的法老,高烧,重伤,昏迷不醒。经过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后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欢呼声,大病初愈的法老则是冷漠看着他们。
如同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变了。
他更好战了,野心勃勃,连年出征,铁血律令镇压诸国众王。
与此同时,法老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在统治期间大兴土木,用战争狩猎的财富大肆雇佣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与孟斐斯修筑了大量的宫殿、庙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伟,数量与华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规格。
埃及君主给工匠们下了诏令,要他们在雕刻与碑文上记录他执政时期的雄心与壮举。
无所不用其极,热烈歌颂君王的神圣与伟绩。
当这位大帝九十一岁时,他成就了埃及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爱戴他,敌人惧怕他,连众神也格外眷顾他,长久遗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尔,新都城。
艳阳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士兵披胄执锐,在街上进行日常巡逻。官员托着厚重的假发,匆忙而不失优雅赶往法老皇宫。伴随着一声声粗沉的喝声,数只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圆的男性们哗啦啦涌上去,熟练搬卸异国的珍贵货物。
忙碌与繁荣是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们早已消除了早前迁都的恐惧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内心的充实。
他们想,这也许是因为神灵的力量。
繁华的新城处处可见辉煌的神庙与祈祷之舞。北面睡着守护神乌托,东面传来阿斯塔尔特女神的策马之声,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赛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开混沌,迎来人们希望的黎明。
神的踪迹无处不在。
人们对神袛的信仰愈发热烈与坚定。
比如此刻,他们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捧着一束莲花,缓慢地走向北边的阿蒙神庙。六月份的阳光如岩浆灼热,老人丝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缠卷着白色披肩与细褶腰衣,坦然走在毫无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举起来的,正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怀中的冰蓝色睡莲。
这花是要献给阿蒙神的吧?
众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