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被荒帝稳稳当当背着,走过架在万丈悬崖子上的悬桥,忽然听得簌簌之声,从浅眠中惊醒。她躲在荒帝的黑裘里,不安分的手指揭开了一角。
漫天飞雪刹那涌进,糊了她满脸。
琳琅呛得咳嗽。
荒帝单臂驮着她,另一只手折向后背,把落下的风帽给她结结实实盖上,低声道,“阿姐莫要着凉了,近日太医院来了个年轻气盛的御医,专治风寒风热,开的药,可是极苦的,十枚海棠蜜饯都不见得解得了苦。”
成熟稳重的荒帝陛下面不改色吓唬她。
琳琅不敢闹腾了,搂着他的脖颈,老老实实趴着,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荒帝低笑。
阿姐真是好哄。
他双臂往上托了托,好让人睡得更稳当。
幼时宦海倾轧,你携我走过荆棘丛生的命运,护我万般周全。
今时阿弟已亭亭华盖,定能庇阿姐一生温暖如荫。
第603章 师娘前女友(45)
清溪寺的山脚下是一处热闹的集市。
骤雪停止之后, 天空飘下零星雪沫, 各家小孩颇有眼色,把爹娘央求得心软, 欢呼震天钻出了温暖的屋檐。逗留在街角的胖娃娃们裹着棉实的冬衣, 笨拙地在雪地上打闹, 雪天路滑, 小孩儿时不时摔个酸爽的屁股蹲儿。
小同伴在一旁幸灾乐祸咯咯地笑, 冷不防被另一个小盟友偷袭,跌了个更狠的,热乎乎的虎头鞋猛地一飞,精准罩了半边脑袋瓜儿, 差点没被自己的脚气熏晕过去。
顿时哭声与笑声交织一片。
青色幌子随风招展的酒肆前,停了数辆马车, 一排骏马鬃毛油亮, 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的气势让众人只敢远观, 不敢走近。尤其是在马车的不远处, 站着一群神仙公子, 姿容之盛,看傻了路过的姑娘家。
众男子当中,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锥帽高立,白纱掩面。
“如此,那大师兄、二师兄与小六, 就拜托长公主了。在下有事在身,便与五师弟先走一步。”
青衣黑帽的三师兄手持折扇,作揖做得风流飘逸。
荒帝出现,四师兄知事更不可为,当机立断,使用轻功离开。
剩下的三师兄与五师兄则是合力抬起了两位师兄与一位小师弟,随着穿云一箭军下了山,比荒帝的脚程迟了一个时辰,足够琳琅睡醒之后又换了一身新衣裳,精神奕奕地出现。
三师兄一牵头,五师弟李千机也是别别扭扭拱了个手,不知为何,在荒帝面前,他总有些心虚气短的感觉。
师兄弟相携离开,他们步法轻盈,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如云烟一般,无影无踪。
“阿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赶路罢。”
荒帝扶着琳琅上了最前边的一辆马车。
“驾——”
马车缓慢行过闹市。
琳琅倚在窗前,身子微微摇晃,她抬起半边的深色青帘,去看马车外的喧哗场景,“阿弟,阿姐这次是不是做得太狠心了?”
荒帝眼如寒星,闻言略微拧眉,“阿姐何出此言?若非阿姐以身犯险,事情决不会这么快结束。你我皆知,战争拖得越久,就越劳民伤财。我们国库虽是富裕充足,可也经不起天长日久的军粮供应。”
琳琅并不是很信此迷弟的话。
阿姐的话要听从,阿姐的事要上心,阿姐的错……阿姐怎么会有错?
荒帝安静的时候是个种花美男子,一旦受到刺激,便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疯子,前世为了找出长公主的死因,单挑五国皆不在话下。当长公主在世,好端端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荒帝心甘情愿被镇压,收敛魔性,安安分分当他的佛,当他的千古明君。
“只是,望阿姐千万答应阿弟。”他声色俱厉,“深入敌营,以身作饵,此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初血衣密探查到韦渊在清溪寺的落脚之处,阿姐连夜做了昭告天下的出家计划,打算借弟子之手,一网打尽。他自然是舍不得阿姐身陷险境,第一时间否决了她异想天开的想法,然而经不住阿姐的再三央求。
他心肠硬,却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阑门门主韦渊深不可测,他们姐弟俩一同去寻他个人经历的蛛丝马迹,再重新启用巫马沛这枚废棋,编织一场惊天谎言,试图搅乱棋局,浑水摸鱼。没想到韦渊的反应出乎意料,竟是当场疯了,一举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如今师傅不在,弟子重伤,阑门群龙无首,最是下手的好时机。何况他们又有姑射国师、秦国君王、慈悲盟小太岁为人质,胜利已然在望。
荒帝见琳琅敷衍点头,知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弟弟伸手,捧住了长姐的脸盘,拖到睫毛底下,语重心长地说,“阿姐,阿弟不管你怎么胡闹,一定要注意分寸,万事以自己为重。如果有一天,阿姐被贼人所害,无法长命百岁,阿弟报仇之后,定随你而去。”
荒帝对他的长姐一向是言出必行,从不落空。
琳琅失笑,反握住他的双手,荒帝戎马半生,掌心粗厚,结着粗砺的茧子,“好了,天气这般好,风景这般美,你说什么这些丧气话做什么?”她招了招手,让街边卖糖葫芦的老人走上前来,拔了两根最为圆润精致的。
“赏你的。”
她撕开糖衣,堵住了还想说教的皇帝弟弟。
荒帝面不改色接过了。
他本不爱甜的,往日想起阿姐,稍稍含上一枚海棠蜜饯,当是她还在身边。
如今这人在他眼前好好待着,吃不吃皆无所谓了。
算了,还是哄一哄阿姐吧,她一贯沉稳,难得发起了小孩脾气,竟以为用糖便能收买弟弟。
她当他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她屁股头哭哭啼啼不肯睡觉的小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