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分寸
今晚的酒会,难得将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到了一起。一场酒会下来,你来我往的,岑牧野已经喝了七八分醉。找了借口脱身时,已是夜里一点。
坐在车里,除了干燥的夜风从耳边掠过的声音,周遭一片静谧。岑牧野的额头抵在前排的汽车座椅上,脑中全是那个令人头疼又心乱的丫头……
方舒怡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嘴硬。比起小丫头的懵懂,他的嘴硬更让人焦躁。可能对于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说,大大方方的承认,或是光明正大的追求都可以避免类似今晚这样的问题出现。可他却有无数个嘴硬的理由,让自己不这样去做。
他与那些普通人不同,他是个做事只会权衡利弊的估客。
从前他从家里逃出来,偷偷上过军校,进过黑帮,之后又做起了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十多年来,什么样的正道歪道是他岑牧野没有见过、没有走过的?
外人看起来觉得他冲动冒失,甚至怀疑他如今得到的这些空凭胆大和运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想要获利,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对于麓鸣儿,他也在心中权衡过。
她是母亲硬塞给他的女人,他没有理由不接受。而他复杂的生活,也理应由一位没有任何背景的妻子来操持。除此以外,婚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他也深知,玩火必自焚的道理,同时也懂得累及无辜的后果。除了婚姻,感情对他,也至多只能成为附属品而已,这一点,他一直时刻谨记。
但也许是他太过大意了,那丫头身上的干净、纯粹,总是在无意识地慢慢摧毁着他的理智。
还未熄灭的灯火,在他眼里,是对晚归人的一种期盼。就像她做的那碗汤,无论夜里多冷清,都会给他的胃里带去暖意。
而今日却没能尝到,岑牧野坐在一楼的大厅丢了一烟灰缸的烟蒂,心中失落的同时,也重新拾回了一点点理智。
抬手看表,已是夜里两点,岑牧野揿灭了最后一支烟,起身上楼。为了不搅人清梦,他在隔壁的客房洗漱以后,才轻手轻脚地回到房中。
当他擦着湿发小心靠近床边时,麓鸣儿伸手亮了台灯。
“还没睡?”
“没有,在等你。”眼睛的红肿都没消,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今晚的事,我不想再多说。”岑牧野背对着她,坐到床沿擦拭着头发。
麓鸣儿也背过身去,好像这样就能把距离再拉开一些,好像这样她就能开口说出心中所想。
“我觉得,阿娘的期望不应该束缚着我们。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再想一想。”
岑牧野手里一顿,心中略有不快。
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觉得?你还觉得什么?”
“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应该冷静下来重新再做打算?”麓鸣儿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把这话说出了口。
“我没有不冷静。”岑牧野笑了笑,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哦,那可能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单独住,可以吗?”既然他不承认,那就都算作是她的过失。
岑牧野闻言偏头去看,却只见着她的背影。
这小丫头确定没经历过情事吗?怎么可以比他还要理智?
“可以吗?”
麓鸣儿侧了一下身又问他一遍,岑牧野赶紧把头转回来。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决定。”这话说的多像一位开明的家长,“反正躺在一张床上,我也很难熬……”这话听着却像赌气,但又带了另一层不能够直言的隐晦。
麓鸣儿心里一堵,把他的意有所指,当做了对她的反感。
不管怎样,话是说开了。只是没想过他会同意的这般爽快,那些原本想要用来劝服他的话,一句也没用上。到头来,惹得自己一阵心酸。
岑牧野放下手中的发巾,掀了被子躺进去。
“都说完了就睡吧。”他的手从她的枕上越过,关掉她那侧的台灯。
黑暗中,麓鸣儿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发觉他已经背过了身去,又发出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困意,“醒酒汤不想做就不用再做了……厨房的张婶也会……”
“嗯。”麓鸣儿阖上眼,蝶羽般的睫毛被眼里含着的泪水打湿。又一样东西被人否定了……
*
梦了一夜小时候的片段,有开心的,有难过的,也有恐惧的。最后累得岑牧野挣扎着醒过来。
醒来的当下便感到了空虚。身上不再被人压着,床的另一侧也没有了熟悉的温度。
他捶了捶昏沉的脑袋,记起了昨夜与她的所有对话。自认为昨晚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语气也是十分的和蔼。好歹同床异梦了这些日子,可她这样说走就走了,连懒觉都不愿再睡一个,倒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岑牧野顿时觉得,睡觉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了无生趣,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这张床恋恋不舍,睁眼没多久,便起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