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化雨鼻尖都要仰到头顶,作为最长期接触的身边人,他有信心把这只容易读懂的老虎摸得透彻。「因为你是个江湖侠客,有恩且报恩!」
「那也得确定真都是他做的。」九岚收拾好吃得乾净的碗筷,百无聊赖又倚上软椅。「就算是他好了,以他的个性,想必也不会再接近我们一步。」
「确实,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招惹十二伏魔的。」饭後时光,化雨依着长久以来的作息,替自己酌一杯香茶,也替九岚酌满一杯。
「这倒不一定,十二伏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能手刃其一,便会受到邀请赏识。」
「就像你。」
「我已经不是了。」九岚撇撇斜眼,双手捧起热呼呼的茶杯放到脸前。他是吃不下了,但可以让茶香蒸气薰陶自己的身心。
她说的自然舒心,没有憎恶也没有悲怆感情,只是叙述一个当下的事实。她的眼里映照着茶杯底的浅褐色,看着里面的茶梗在水游间舞动,看得出神。双手捧住细致陶杯,指尖在感受着茶水热量,像是在祈愿什麽,是对天地敬茶。
「你感觉好像轻松许多?」
吸香吐笑,九岚只是浅抿一口茶的味道,就把它放回桌上。「有吗?」
「是啊,平常要我这麽提三姑娘,你肯定直接拔刀出来要跟我g架。」
「你也知道你口气有多麽不敬。」庄严过後,九岚乾脆舒展成一个大字卧在软椅上,全然不顾虑男女礼节。「算是……想通了吧,我不愿做你心中的净白莲花,我也不想让三姑娘成为我心中抹除不去的净白莲花。」
「喂喂……怎麽听着都分外刺耳……」
「多亏你啊,虽然那张嘴发起狠来确实不近人情。但……却往往是我不愿意面对的症结。」
「哦!这要多亏百丝脉!对机关飞甲的训练,让我们总是能梳理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去思考问题的本质该做何解。」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凭藉着直觉想要搭救你吧!结果也是搭救了我自己。」
「不对,如果你不救我,你便不会与十二伏魔为敌,也不会逃到歛红坊来,然後面对这麽多狗p倒灶的往事。或许你会在十二伏魔里受人景仰,称霸千秋,最後变成十二伏魔之首,与白玉倾同样独霸一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那我更喜欢这个发展一些,感觉更贴近真实的自己。」九岚摸着自己的良心轻吟,是在歛红坊内少有的真实笑容。
「我也是。」化雨跟笑,能还有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禁闭的时间无聊,化雨乾脆又拿起棋盘要与九岚对弈,九岚拗不过化雨死缠烂打的请托,就只应允一局。九岚执红,化雨执黑,说是奕棋,更像是生死至关的对战,打从九岚接受棋局开始,神态就有全然的不同,敛眉深锁。
对棋是了解一个人思维方式的最佳法门,从布局、到中盘、到绝杀,端显一个人的心历进程。九岚点兵问应,在棋理当中是试探的一手,突显此人机警谨慎。化雨虽不敢说自己是上乘,但在长年与师门的对弈当中,他是赢多输少,面对自己了解透彻的九岚,理当不可能输。他的棋路一向稳健行云,也说明自己的绝对自信。
他看过四次九岚战斗的样子,有两次是生死相搏。九岚是个刺客,武力致胜非她所图,她等待的是一个能三招毙命的绝佳时机,因此自己更应该小心提防。好似早就料定化雨的想法,九岚突然行了大胆危险的一步,收手之後板起面孔全神对待着局势。
化雨读懂了她的神情,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战场瞬息万变,九岚也绝不会在如此熟识她的人面前再用同样套路,这一冒进,就是抓住化雨轻忽的间隙大胆出刀,不愧是九岚的做派,他得抛却一切对她的认识,全力应付才行。
杀至战场残局,化雨只逼她多了三个卒力,但在棋局之上,这已是必胜姿态。分出胜负已是时间的问题。
「行罢,你赢了。」
「不,我还没将死你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棋必败,傻子才继续下。」
「哦?我还以为你会是不到最後关头绝不放弃的那种人呢。」
「普通情况当然是了,但面对怀有恶趣味的狡诈y险家,我可没这个癖好。」九岚一面收拾棋子,平静地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彷佛这个情况早已预想很多遍。
「我就当作是称赞吧。」化雨收棋,却是将黑子再摆回战前阵势。「再一局?刚刚很接近。」
「省省吧,第一局没赢下,再来多少局都不会赢的。」棋盘上的角力是九岚败阵,但对於衡量自己与对手的差距,她可是做得精确无比。「若第一局无法出奇制胜,再下去也只是曝光自己的弱点。在真正的战场上,曝光自己的弱点会要了你的命。」
「确实,很有你的做派。」
「你先去净身吧,晚点我和兮月一齐。」九岚才刚说完,就被匆促雀跃的脚步声打乱,还没等人到房前,九岚就先站妥迎接,等待门唰开的那一瞬间。「老月,欢迎回来。」
一只小兔子高扑飞进,兮月穿着雪白纱袍直接挂在九岚身上亲昵,「老桑!好点了吗?」
「嗯,平复许多,还得谢谢你和雨晴妹妹相助。」
「呼嘿嘿!我早就知道雨晴姑娘能行的!」兮月的热情填满最後一块空缺,刚沉稳下来的空气瞬间又被炒得热络。「就像老桑一样!全都能行!」
「不过,大娘只准许我们待到谢戏结束,到时候还是得分别。」九岚抱着兮月娇小只到鼻尖的身躯,朝她耳畔轻轻吸气,再轻轻吐息。「你要保重,可别受人欺负了。」
「嘿!你什麽意思!我兮月看起来像是这麽好欺负吗?」
「我还记得你在歛红坊哭过不少次。」
「还不都是因为你!臭老桑!因!为!你!」两人无害的互扯头发脸皮,兮月抓住这个时机,顺便探探下午被她刺得凄惨的伤口,有些惋惜。「倒是你,出了歛红坊别再受伤啦!」
「哦,这还要看雨晴妹妹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又是一记言语重击捶在化雨穴口,他本想说与我何g,却又想起与抽刀客的战斗确实是他指使的,肩上那一口子确实该算在他头上,只得摸摸鼻头认了。「我尽力吧。」
洗漱过後,三人意外地早早就寝,好似这一天什麽事情都没发生。平稳而又安详地过完一整天。化雨仰望天顶壁纹,顺着线条一路爬升,他打从心底敬佩九岚巾帼好汉,能有忍辱,能释怀得爽朗,只用着一天时间,就把最悲惨的一天,转化成自己的食粮,愈渐壮大。或许自己是该学学那种精神。
是平静的夜晚,化雨却不安分,直打夜半惊醒。他没作梦,也没受到任何风吹草动,只是觉得怪异,日子舒服地令他怪异。他起身探查兮月的卧榻,隔着纱帐,今次九岚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铺里,对着外墙睡去;兮月舒服仰躺,将头扭侧靠上九岚的背部,看起来和谐温馨。
化雨来到浴所,凭着记忆中的样子探查风无情被禁锢的悬梁,什麽事也没发生过。再回头,想起与抽刀客坦诚相见的时分,不由得肺腑喟叹,时间是真的过得很快。
再躺回软倚,手背按着额头,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犯毛病,在如此静滞的时间里,却感到难眠。竹林沙沙响、湖水噜噜鸣,看着月亮的位置,三姑娘的忌日已成过去。细数着到歛红坊的日子,百丝脉受难那天好像已经极为遥远,遥远到是一场梦境。
化雨在百丝脉曾听江湖侠客这麽说过:「所有过往皆不存在,所有未来亦同,存在的只是现在!」。他本以为只是劝人专注当下的善言,现在想来,却是如此令人畏惧。血隐堂在被九岚灭门之後,连自己都未曾听闻过名号,而百丝脉……是不是也浸在过往的腐水中被人遗忘,逐渐凋零。
有那一刻,他连自己是否来自百丝脉都有所存疑。
九岚将自己的过往斩断一乾二净,才能随时保持着热情迎向下个晨起。但若百丝脉的过往消逝得无影无踪,他便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属於哪里。仅有自已的记忆是真实的,只有这一点他绝不能退让。Χdyъz.cōм(xdyB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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