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围观。木门後面整块地板都极其平整,唯有此处凹槽,化雨细挺如山的鼻道喷出两团热气,退开脚步一翻,果然就把刚刚自己站立的地方木板掀开,又露出一个人身能通过的空间。
尘埃被盖闭多时,寻得自由般奔窜而出,将在场的各位呛得直咳嗽。
不顾艰险,化雨扬袖遮住口鼻,迅速就跳了进去。
浓尘凶狠的攻击刺痛皮肤,直让人睁不开眼。化雨索性直接闭目,靠着自己的身体感官来探知整个被封埋已久的空间,是古明画师叔的遗间。
刚要站直,化雨一顿後脑猛砸天顶,这个地下中的地下密室明显要矮很多,他只能屈着身慢慢前行,在黑暗中摸到一堆方框、板墙、或是柜子。
室内虽矮,但b想像中要深。地板平整,但散乱的东西凹凸,化雨只能推脚前进,小心翼翼地用四肢先探查过前方路劲。
放过了四年,化雨无论摸到什麽东西都是厚重黑灰,然後尘迷精灵就像被主人允许自由般,喷洒在整个空气中,钻入耳朵、钻入眼缝、钻入鼻腔,痒痒神经挑动,化雨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偌大的喷嚏。
「哈啾!……哈啾……哈啾……」
声音远传,撞到室内深处的底线在折返回来。敏锐的耳朵注意倾听,化雨总感觉自己好像能听出室内多深,或许是意外的发现。
刚斩获喜悦,喷嚏引发的冲劲又解放更多尘灰,连吸一口气都能呛着。
眼睛里有异物卡进,泪流不止,咳嗽不停。想要大力换气,却只能吸到更多尘埃。周遭的黑暗深到令人恐惧,吞没五指。化雨跪坐在密室中央,确切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你太心急了。」声音沉闷,勉强能运作的耳朵告诉他,这是梨钰的声音,被什麽东西闷成厚重。
梨钰端着一栈烛火,用褐黑布匹裹住自己有些长的脸型,并在眼前盖上一层薄纱。缓慢朝化雨的方向救援。
「这地下每一处都是尘屑,更别说这个密室空放四年。」梨钰将烛火贴近地面照亮,缓步行走,她的身高恰恰刚好,不用弯腰站直行走,动作比起化雨迅速许多。「喏,先拿去用。」
她抓住盲目挥舞的化雨手臂,将薄纱与布匹塞到手心。化雨胡乱将布匹围上,尘埃侵扰是好多了,但换来的是股臭水沟般的腐朽味道,刺鼻恶心。
两害相权之下,或许闻着臭水沟更好一些。
等到身体机能恢复过来,梨钰已经寻到室内灯火引路,一一将其点亮整个室内。烛光挥散黑暗,却没办法挥散掉密室中的灰尘,化雨这才发现,自己如同冥想中那般深立在雪中,只是是用灰尘堆积起来的雪。
「真脏……」
「这个密室是建在地基下方的,应该是挖穿土丘建的,所以灰尘多。」梨钰迅速扫室一眼,并不是个伤者可以久待的地方。「看来这里并不适合。」
「我会找到办法的。」
化雨凝神在密室格局,伸手扑打书柜上的尘埃,直把自己刚做好的防护也弄得跟没有一样透入粉尘。
古明画的书架分类按照人t部位分层,他一一扫视,最後落定在《无动伤寒》分类里找到一本《晕厥》的书籍,连忙抽开翻阅。
「有了!引喉管!」
书中记载着一个尖端带刺,管型中空,并在後端有漏斗弧形状的竹管,并在後页详细记载使用说明。
「这不难,应该半天能做出来!」
半天……没剩多少时间了。
化雨顾不得自己身体是否能承受住,又在满是堆尘的密室空间里翻找起来材料。大手一扫将整个工作桌上的烟灰弹开,直取靠着书架显眼的竹木桶,捞出一把绣刀,开始朝削平上头的竹刺。
先将竹头削尖至细长,中竹钻空留下引道,然後在将竹片节处烧红弯曲,有前者接後着抹水沾黏,重复两次,由小接大、由短接长,接到长度够深入喉管内部,滴送水分即可。
「好了!」不用半天,他用最快速的时间赶工做出来引喉管,兴致冲冲地爬出工作间。
「什麽好了?那是什麽?」
一群艺女拖步好奇,但化雨没有解释,推开人群就往卧间走去。
九岚被移到另外一张床上,身下铺着破烂无法修补的艺服,那大概是整个地下世界里最乾净的东西了。婉儿在旁揉捏九岚四肢,确保无法活动时还能有血液流通。梨钰则欺身上前,检查九岚的每一寸伤口,有如一个母亲疼爱子女般呵护。
「我做出来了!」
「做出什麽?」
「引喉管,这样即使九岚昏厥,还是能饮水,不进气肺!」
「如何进食?」
「照师叔的记载上说,将长针这段刺入喉管,漏壶这端缓慢滴水即可。」
「我不认为。」梨钰一把抢过化雨做出来的引喉管,手指捏着尖头端量。「你的竹头太粗了,会给伤者身体负担。」
「不可能!我是照着记载上做的!」
「他颈部有伤,你能保证这东西刺入身体不给她伤害吗?」
「呃……」
「你检查过她颈部的情形吗?你知道她有没有其他内伤吗?」
「没有……」
「人t不是机具,不是你想要她做什麽都能做到的。」
「是,但是——」
「不到危急关头,我是不会用的,我不要这种赶工出来的半成品。」
「唔……」
「人类也没有你想像的这麽脆弱,小先生。」梨钰下巴微抬,仰视化雨b自己高过一头的双眼,轻蔑一笑,将整根竹管丢回化雨手中,错身而过。「你得自己照顾她,我不必要帮你。」
化雨接住被狠狠嫌弃的引喉竹管,有一股能量从丹田游离出来,将他双眉拉至倒竖。他紧紧捏着手中竹管,一用力就把耗费半天做完的成品从中捏断,岔开的竹屑倒次插入掌肉,血缓缓涌现出来。
半成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化雨有揪心不爽。他是匆忙了一点,因为时间有限,但他不认为自己付出心思的东西绝不能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用半成品这三个字羞辱过,这是对一个工匠的大不敬。
愤怒攻心,血管里的脾气就要爆开,从眼窝蒙起一圈轮尘就要遮挡住视线。
若不是婉儿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他差点就要走回去找梨钰理论。
「婉儿……」
婉儿平稳的情绪是一张大网,牢牢套住收拢化雨差点出笼的野兽。婉儿的手指从化雨颈间温柔贴上,将他的神智从愤怒意识当中收回,滑过宽阔的肩膀,然後捞过他汩出鲜血的手掌。
拔刺挑除,婉儿摇起放在九岚床边椅子上的盆水,轻轻给化雨浇湿,接着拿起纱布包覆,绕着他宽大的手掌,缠绕收紧,并不会让他感觉到行动困难。行动缓慢将时间拉长,化雨近看她专注时的眼神温柔,这才把怒火都吞吃进去肚子里,嚼食气愤。
婉儿收拢线头,在他松垮手臂上写下「会不会痛?」四个字。
「不会,谢谢你。」
还生气吗?
化雨凝视自己被刺破的掌心,净白纱布中央点出红血扩散,他再将拳头握紧,然後丧气卸力的一屁股蹲在床沿。
那被他折断的竹管,是一颗破裂的心。
「我不甘心。」
化雨用力盖过疼痛,他的伤口因为用力又泌出更多鲜血。他将拳头摀在唇间,用拇指与食指间的空隙遮住嘴唇,凝望着对床九岚曾经躺过的床。
「我不甘心。」
婉儿轻拍他的背脊,这有如母亲疼爱的一掌,却直接把他胸腔中满溢的潮湿喷洒出来。化雨将拳头移到额头上,双手撑住额头沉重,别开脸,不想让婉儿见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没事的。
碗儿轻柔写下三个字,化雨却有心头重击。
不是没事,不会没事。
九岚正在与自己的生命拔河,自己却只能乾等,这不是没事可以解决的。
盖不住鼻腔喷气,化雨眼角留出的咸水触动鼻腔,将一股酸疼接连触动。他抑止不住的爆泪,伸手去擦,却换得满脸酸咸,这个模样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在他与抽刀客瞧见九岚被巨剑劈击,生死未卜时,他能冷静;在他与魑蛇对峙,直面死亡时,他能冷静;在他看到九岚未自己奋不顾身,丢掉一条手臂时,他能冷静。当一切都结束後,兮月与抽刀客整理着战场残骸,疗癒彼此身上的伤口,祈祷九岚能平安活下来时,他能冷静。
但等到所有努力过去,自己的全部作为被无情的搧了一巴掌,他冷静不下来。
化雨拼命压抑自己的喊声,却被婉儿温柔的抚背拍出,他终不可忍的放叫一声,那声音与整个地下世界的气息相同,肮脏、、浓厚的霉潮味道、或许还有死屍、有悔恨、有无能、有愤怒、有自责,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是化雨最不愿意面对的黑暗。
婉儿空出另外一只手,在化雨臂上在写下两个字,可惜化雨已经无力辨别他写了什麽。
自己的哭喊哀叫难听,这让化雨想起,三姑娘忌日的那个凌晨,他也听过这种吃人心肺的哀喊,似奏旁徨,循着记忆与思想,他又哭得更大声。
造就一切现状的人是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长进的人也是自己。他向师祖立誓过要将百丝脉留传下去,却在一瞬间就被人否定掉。这段时间内他根本毫无成长,他只是被九岚驮负着,肆意增加其他人的重量。
他以为师叔古明画还活着,却也是一场空,努力到最後换来的全是空虚结果,空虚如他的心境。一潮又一潮的浪涛朝他扑袭,他能坚挺,最後却败在浪潮过後的微风清凉,下秒就将他身姿冻僵,颤抖垂危。
有人只手握住心脏难受,那是要捏碎自己生命的疼痛,许多自己冀望着的未来一一被打破,这些重负背负在他身上,就形成了五指山的牢笼,他挣脱不开,只能用哭喊向着外头求救。
如果九岚死了,那他是当真无依无靠。Χdyъz.cōм(xdyB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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