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浔如约带着欧阳氏的军队赶来时,已经又过了将近一月。
期间大大小小的谈判进行了无数次,有些细节达成了一致,最关键性的部分却依然不得寸进,周氏的态度从起初的强硬一路转变为焦头烂额的混乱。
辛枝的肚子又大了一些,逐渐有了圆润臃肿的模样。每日里都有流水一样的太医在她住所侍候,为了不让她忧心,前院的政事一概不允许她接触,地牢里生死不知的辛梓也得到了救治,艰难延长着他的微弱火苗。
“我去看了几回,阿梓终于有药吃了。”小狐狸脏兮兮地坐在辛秘脚边,泪汪汪的,“虽然还是经常昏迷,但多少醒了几次。”
其实还有更多的细节,比如他呈现颓败青黑的指尖,比如他数次告诉过它的,对人世的留恋,比如它兽类的敏锐感知能察觉到的逐渐微弱的血气。
阿梓是真的快死了呀。
它只要想到这里,就难过的快要死掉,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它好想跳进阿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将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尽数倾诉,可阿梓……阿梓不让它说。
瘦骨嶙峋的青年再也不见那副面若好女的清美相貌,他眼窝深陷唇角开裂,浑身都是它所惧怕的死亡衰败,但他干瘦得只剩下骨节的手掌抚摸在背上时,还是一样的柔和。
从小就是这样,阿枝会笨手笨脚弄痛它,阿秘不爱摸它,只有阿梓,会小心地注意它每一处反应。
“回去,就跟他们说……咳,说我挺好的。”一头长发干枯如草的青年人哑声吩咐。
“但是你……”
你明明不好啊。小狐狸咬住自己的尾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在毛乎乎的脸上,不想被阿梓发现自己又哭了。
“乖乖的。”青年又拍了拍它,“阿秘现在可不能分心。”
……
它颓然地回忆着那些让它感到崩溃的画面,把慌张和绝望都咽回肚子里,按辛梓教给它的,一板一眼地复述着:“那群人为了安阿枝的心,给了阿梓上好的药材呢……他又能撑好久了。”
“好。”辛秘应和着它。
它每一次回来汇报时,她都这样冷静地答应着,静静看着小狐狸濡湿的脸颊和前胸,看着它逐渐说不下去,尖尖狐狸脸扭曲悲啼。
它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骗多久。
好在,这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大人——!”辛宝疾步奔来,这些时日的劳碌让他原本深色的头发半数花白,挺直的腰杆也佝偻下去。
这也是近日第一次,他的面上带出惊讶和喜色。
“大人!”辛宝匆匆行礼进屋,几乎快要扑跌在地:“收到了信鸽的传讯,欧阳氏的军队已经过了芗山,先头部队不日便可到达!”
屋中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皆是一惊,再是一喜,纷纷转头去看坐于主位的辛秘。
“尽快开拔。”狐神慢条斯理地说,“通过鸟雀的眼,不出半日那鸟人也能得到这条消息,到时他们走投无路,会先向我们动手。”
阴霾无光的浓云下,几骑轻装简行,借着干枯枝桠离开了驻扎地。至于周氏发觉之后的愤怒惊愕,一行几人无人在意。纵马奔驰,辛秘回头,远远眺望着缩小远去的桑洲水城,眉目冷漠。
欧阳浔已经在驻扎营地前等着他们了。
一如他所允诺的,偌大空旷的地面被千余顶营帐占满,体格结实纪律严明的兵士列队来往,对来客致以注目,他们蓬勃的生命力和沸腾的杀气都写在脸上。精良马匹和精钢兵器堆迭在马车之上,由粗厚锁链封锁着,只待开战。
与上次分别时浑身绷带的凄惨模样不同,袒露着满面伤口的欧阳浔抱臂站在营前,换下了文士青袍,一袭粗布短打,那些粗糙的、突兀的肉色疤痕像蜈蚣一样占据他的面孔,可他浑不在意,挂着有些坏的笑容,眼中是初得功勋和见过血的锋芒毕露。
他报复了自己的父族,可这一刻他才好像真的像他父亲一样了。
“大人,近来可好?”这油嘴滑舌的男青年嬉皮笑脸,横跨着伤疤的嘴唇扯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辛秘冷眼旁观,作为凡人时面对他会有的情绪此刻淡化了许多。她矜贵地点头回应,翻身下马,单薄的衣着在微风中拂动。
欧阳浔粗略打量了一下她身旁跟随着的人,回身笑着拱手:“我们进帐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