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的一天她在厨房做饭,菜刀不小心划伤了手,血一直流,柳颜没哭没叫,站在那看血一直冒一直冒。她的奶奶挪着小脚进来,看到地上的血和柳颜的表情,一把搂住她,开始哭:“颜颜啊,奶奶活着就是为了你啊,你这是干嘛呢”。原来奶奶以为自己要自杀,柳颜低头看着头发苍白,脸上全是褶皱,瘦得干瘪的奶奶,看着家徒四壁,屋顶被熏得黑黑的土坯盖成的依然摇摇欲坠的厨房,心里一阵发酸。她当时心里发誓一定要奋发图强,挣了钱带奶奶离开这个让她屈辱的地方。柳颜从此开始发疯的学习,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她一概不顾,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奶奶,最后她是她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大一过年回家,发现奶奶已病入膏肓,赌徒酒鬼的爹从来不来照顾,只有邻居大婶于心不忍偶尔过来照顾一二。腊月寒冬,奶奶在弥留之际,告诉柳颜她们一直花的都是她当妓女的娘寄回来的钱,说她娘也不容易,让柳颜不要怪她。柳颜握着奶奶枯瘦枯瘦的手,看着奶奶消瘦苍老的模样,哭着说:“奶奶,我出去给你买药,吃了药就好了”。奶奶用弥留之际的力气拉住柳颜:“颜颜,不用了,奶奶要走了,心里就是放心不下你啊”,说着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柳颜哭的泣不成声,“奶奶,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啊”。
窗外整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春节晚会主持人拜大年的声音响起,在这刺骨的寒冬深夜里,没有人能听到一个女孩呼天抢地的哀嚎。
柳颜说,当她看到奶奶棺材要被下到坟里时,她知道了心被人活活撕碎是什么感觉。当人开始往棺材上撒土时,她发疯地往前扑,竟然四五个人拉她都拉不住,柳颜嘶喊的哭声让旁边的人看着都忍不住掉眼泪,从来都是醉醺醺状态的爹好像人生第一次清醒,看着亲闺女的嘶喊,手足无措。
坟慢慢垒高,送葬的人渐渐散去,邻居拉着一直跪在冰冷土地里的柳颜,说:“闺女,回去吧”。柳颜有气无力地说:“我再陪奶奶说会儿话”,周围的人叹息着抹着眼泪散去,嘴里感叹着:这闺女命苦啊。
冷风吹着,时间仿佛停滞,柳颜的爹慢慢靠近,试探着把手伸向柳颜要拉她起来,柳颜回头,用尽平生力气,声带撕裂着喊:“滚!你滚!”
树上的麻雀被惊的四散飞走,已经走到很远的人们听到这寒冬旷野里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回头望,柳颜的爹嘴角嗫嚅着,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柳颜的爹走了几步,柳颜头也没回,沙哑的声音说:“我跟你父女情分到今天为止,你死我都不会为你哭”。
半年之后,村里人给她打电话说她爹死了,柳颜说了句:“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看着天,眼泪使劲忍者,忍了半天,还是流了下来。
柳颜说,奶奶去世之后,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重心没了,奔头也没了,整个人活着轻飘飘的。不想再花她那个当妓女的娘的钱,她其实也知道,奶奶说上大学的钱是借的,柳颜心里明白谁会借给她们钱,只是奶奶没跟她明说,她就当作不知道罢了。她注销了银行卡,换了新的银行卡。自己开始打工,一次在饭店上错菜,被人像狗一样训,训了她整整一个小时。那天晚上她在街上走着,看着流光溢彩,灯红酒绿,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进了一家舞厅,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在狂魔乱舞的放纵里,在光影重重的黑暗里,柳颜说她爱上了这种让她忘记自己,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在乎谁的聒噪,颓废,让人沉沦的黑暗世界。
陪人喝酒,陪人跳舞,陪人消遣,像个黑洞,把你越吸越深,到最后陪人睡觉,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柳颜红着眼睛说:“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三陪小姐。”宁宛如眼圈也红着,她看着柳颜,结结实实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你奶奶打的”。
宁宛如一把拉开柳颜的衣柜,把里面那些暴露的衣服一把抱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用胳膊把桌子上堆积的化妆品也悉数扔进去,抱起垃圾桶往外走。
开门的时候宁宛如没回头说:“卖了几年也卖够了,该为自己活了”,然后回头认真看着柳颜:“从今天起,你跟过去的你说再见”。
春又来(四)
宁宛如站在楼下垃圾箱那,想着柳颜,心里疼,生疼,愣了几分钟,她把手里的垃圾桶翻个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完全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狠狠踢了一下垃圾桶,嘴里喊着:“都他妈滚蛋!”
回到寝室,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宁宛如心里堵得慌,坐在柳颜的椅子上失声痛哭。她一直等到傍晚,一直盯着手机,柳颜一直没有回来,宁宛如忽然一阵惊慌,她担心柳颜做傻事,慌忙拨通柳颜的电话,电话通了却被人按下。随后一条短信进来:宛如,我回趟家,你帮我请两天假,我没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那天晚上肖晴晴和赵琳回到寝室,熄灯前,赵琳悠悠地说:“我对面那姐姐又不回来啦?”宁宛如说:“她家里有事,请了两天假。”赵琳鼻子里哼了一声躺下。宁宛如盯着天花板沉默着。
两天之后,柳颜回来,形如缟素,好好睡了一个晚上,看着才稍微像个活人。柳颜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挂着几件休闲舒适的衣服,眼泪扑扑往下掉。从那天开始,柳颜也不再是从前的柳颜,她开始按时上课,早起早睡,每天素颜朝天,衣着简单。
柳颜对宁宛如说以前每天好像穿着厚厚的盔甲,累得慌,现在简衣素食,一身轻松。
柳颜还对宁宛如说她回家跪在奶奶的坟前,和奶奶说了很久的话,说到口干舌燥。春天来了,奶奶坟前开了好多小花,可漂亮了,还长了一棵小树苗,长的可笔直了,过几年长大了,可以给奶奶遮风挡雨了,多好。柳颜说完这句话,冲宁宛如乐着,宁宛如抱着柳颜,眼泪流下来。柳颜说:“宛如,谢谢你。”
柳颜的转变让赵琳和肖晴晴大跌眼镜,两人私下拷问宁宛如,不过宁宛如像坚贞不屈的共党一样,咬定一句自己不知道,还反过来说她还想问她俩呢。宁宛如替柳颜死死保守着秘密,她一直有个特点,从不喜欢在背后嚼人长短,平时听到自己耳里的风言风语,到她那就停止了。一直很爱八卦的赵琳老说她你得有多少秘密烂在肚子里啊,宁宛如说别人的隐私是别人的隐私,我没有秘密。赵琳反问一句:“真的吗?”宁宛如没搭腔。
总之风言风语很快散了,转眼到了大四,大家也都各自忙起前程来。每个人有着不同的计划,实习的,准备国考的,准备考研究生的,还得在网上各种摘抄拼凑论文。班里除了家境好的,还有北京本地的,其他这些来自外地的又在大帝都无亲无故的人进入大四,大学时光基本已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