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貌面对母亲。
长珩,你为何不回头?那温温婉婉的声音问,你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百里长珩松愣地想,我能怕什么?自前世回来的幽魂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要是不怕,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百里长珩不知道。
他就是本能的怯懦了,不敢回头。细细算来,他已经有六十一年未见过母亲了,六十一年啊,很长了。
若是只隔了一年,那他可能会欢天喜地奔过去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若只隔了八年,那他也许会转身同母亲说一声我很想你。可他隔了六十一年未曾见过母亲,寒毒入侵心脉封了他大半情、欲,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
都说近乡情更怯,如今人就在他身后,他却不敢回头。
百里长明也看向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的面色前所未有的白,体内的寒毒再次封上他的灵脉,隔着衣服,长随都被百里长珩按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冻了一下。
他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让百里长珩难受,那就不是好人。
长随率先转身,抬剑直指百里夫人,滚出去。
放肆!百里长明喝道,长随你剑敢对着我母亲!
百里长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尽量控制寒毒的蔓延,沙哑开口,长随,剑放下。
百里长珩在跟上百里家马车的时候就有了自己会被认出的觉悟,那时候还在想,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现在倒是不用想了。
百里长珩沉默转身,朝着百里夫人走去。
主君。长随不赞成地扯住他的袖子,你的腿。
百里长珩拽开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抬头挺胸,衣袂翻飞,如同八年前那个恣意的少年一般,一步步走到了百里夫人面前。
百里长珩在百里夫人屈膝,先是单膝,再是双膝,他端端正正给百里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百里夫人泪水决堤,断了线的泪珠子一颗颗滚落砸在百里长珩面前的地上。
这还是长随第一次看见自家主君下跪。
从前在蛮荒不论多苦多难,他都没曲过膝。
他为什么要跪一个女人呢?
长随不明白。
百里夫人躬身抓住百里长珩的肩膀,快起来,快起来。
百里长珩起身,同百里夫人一起进屋,百里长明别开脸,不愿意在这儿多待,我去喊父亲。
两人在石桌前坐下百里夫人才发现百里长珩的眼睛看不见,她伸手摸上百里长珩的眼角,离开神州时你的眼睛还勉强能视物,现在竟完全瞧不清了?
早就习惯了。百里长珩笑笑,倒是母亲以后别再哭了,要是哭坏了眼睛咱家可就有两个小瞎子了。
长随抿了抿唇,重新泡了一壶茶端上桌,然后又塞了个汤婆子进百里长珩怀里,一言不发去打扫之前砸在地上的食物。
百里夫人瞧过去,他是?
长随,他叫长随,是我的小福星,若没有他,我还不一定能从蛮荒活着回来。百里长珩朝长随招手,长随,过来跟母亲打个招呼。
长随放了扫把进来,刚好百里长明跟百里风也来了。
于是一起打了个招呼聊了些家常。
百里长珩自然隐去了自己活不长这个消息。
今天这种日子,不合适。
一家人一直聊到傍晚才散,百里长明面色依旧不虞,但是在自家父母面前强耐着没发作,一听说要走了,他瞬间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率先出门。
百里夫人瞧百里长明离开那样,弯了弯眉,长明他就是不习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挺高兴你回来了的。
百里长珩笑着表示知道,将百里风一路送出了门,这儿又只剩下百里长珩和长随两人了。
之前用灵力强撑着,现在一松懈下来,百里长珩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叫嚣着罢工,压的他直不起腰。
长随暗骂一声活该。
逞什么能?非要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坐一天,还走路,简直就是嫌自己活得长。
心里骂着,长随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将人扶上轮椅,再推进屋里抱上床,主君好好休息吧。
长随说完转身欲走,却骤然被百里长珩扯住了衣袖。
这可真是少见了。长随一愣,转过身来,轻声问,怎么了?
百里长珩少见的展现他柔弱的一面,他蹙着眉软声道,你陪我会吧。
长随想了想,也行。
长随自觉脱了鞋上榻,这大客栈的床自然不像学宫里那般小,大的四五个人在上边滚上一滚也使得。
百里长珩自觉朝着热源靠了靠,今天你是不是有些生气,有些不自在?
长随老实点点头,想起百里长珩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从前也这样,白日里长随受了委屈或是不高兴了,当时没说的话夜里两人就会躺在一张床榻上,百里长珩每每都会哄他。
说是不要带着坏心情过夜。
百里长珩眯着眼伸手捏了捏长随的面颊,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还要我来哄?
许是今儿见了父母,百里长珩被寒毒封了七八年之久的心也稍微活络了些,我可哄不动了。
我就是有些不习惯。
白日里百里长珩强按着长随坐在他边上陪他聊了好一会儿。
他们一家人聊天,即便百里长珩使劲把话题把他身上引,长随也依旧觉着自己格格不入。
除了对百里长珩他能好好说话外,对其他人,他能完完整整说完一句话已是难得。
当然骂人的话除外。
长随自记事以来,就是一个人守着一间破屋子,捡些别人掉在地上的吃食度日。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对于亲情的理解实在浅薄。他也从不跟别人打交道,当然别人不屑跟他打交道是一个原因。
百里长珩遇见长随的时候,发现这人话都说不利索。
长随是个极为慢热的人,你对他好,他表面可能不展示什么,但是他会记在心里,当他觉着你对他足够好,他可以信任你的时候就会把你划入自己人的范围,此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这个让他放下戒心时间真的太长太长了,在蛮荒那种地方,谁乐意没事天天跟着一个乞丐晃悠。
也就只有闲得发慌的百里长珩了。
不过即便是百里长珩,当年想到得到长随的青眼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呢。
百里长珩想到以前自己像个小傻子似的天天缠着人家要人家当自己的童养媳轻轻笑出了声,长随啊,你可真难哄。
难哄你别哄了。长随别开头,就要下床。
百里长珩拽住他的手臂,又生气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说你难哄,我家小长随是整个蛮荒最好哄的小孩子了。
长随红了耳根,小声反驳,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百里长珩乐不可支,长随啊,你别怕,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长明嘛他就是嘴毒,跟你的嘴不逞多让。
他们对你都没有恶意,你是我带来神州的,在这里,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别有负担。百里长珩靠在他的肩膀上把玩一缕长随的青丝,要是你实在不习惯,也不必融入他们,你只要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就行了,别随便向他们拔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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