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天他们从外头抱回来一小孩,对外称是在后山里庙里头捡的。当然这个说法在当地很少有人相信,村里人基本上都默认他是被养父母在拍花子手里买的。
在那个年代,这种事也不算多么稀奇。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小孩,还长得那样水灵,哪有那么容易就捡到的,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居然还说什么寺里捡的,那寺堂早就荒废多年了,说谎也不打草稿。
以上是孟亦舟小时候经常能听到的话。
或者对小时候的他打趣他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奶奶还说孟亦舟小时候反应很慢,和他说话,他就好像完全听不懂一样,会歪着头盯着对方很久,理解好半天,才能懂是什么意思。
本身不爱说话,一开始还被误认为是哑巴。
不过虽然性格闷了点,但孟亦舟长得实在很好看,唇红齿白,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皮肤一点不像村里人一般的黄,是雪一样的白。
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尊瓷娃娃,
看到的人都想来捏一捏他。
小时候奶奶带孟亦舟去镇上卖一些她自己种的小菜,不放心带着小亦舟一起。
他很听话,让坐在那里就真的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一句话不说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经常会有陌生的大人为了逗他说两句话,蹲下塞给他各种糖果。
谁给他吃的,他会先拒绝不要,拒绝不了就和对方很礼貌的说谢谢,他喜欢吃甜的,但还是会把喜欢的糖果分享给奶奶。
带着他的时候,连菜都要卖得比平时快些。
关于奶奶说的这些,其实孟亦舟不怎么记得了。他最早记的记忆已经是他在镇上读小学,因为不合群而被其他小孩欺负过的一些模糊记忆。
总听说小孩子多么单纯,其实小孩子的恶意才是最直白的且不加掩饰的,他们讨厌谁连装都不会装一下,并且也根本不会有什么顾虑。
孟亦舟记得他们捉一些虫子吓唬他,记得他们猝不及防塞.他衣服里,扔他头发上,藏他文具里,或者在水杯里放虫子的尸体等等。
然后大概是因为这些的行为,他晚上还梦到一幅特别吓人的场景,似乎在什么类似战场的地方,满地残尸碎骸许许多多破碎的、扭曲变形的翅膀,整个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也是腐烂的气味。
具体更清楚的内容他忘了,那时候太小,突然见到那样的场景,记忆尤其深刻,又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梦到他在血淋淋的血池里,好多半虫半人的怪物拉扯他的腿,让他不能完全动弹,滑腻腻巨大翅膀越来越多,淹没他的脚背,到腰,又到下巴,直到将他笼罩到窒息。
因为他总沉默不语被认为智力有问题,还找他家里人谈了几次,因为那对养父母在城里打工,所以来学校的就是他奶奶。
上了年纪的奶奶一遍遍对老师解释小舟是个乖孩子,他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话而已,他很懂事的,试图和老师讲他在家里帮她洗碗这样的小事来说服老师。
然后老师一句话让奶奶哑口无言,
其他同学说他总对着空气说话,好吓人。
【95】
他有没有对着空气说话
孟亦舟想大概有的吧。他记得自己以前的确会幻想出一个朋友来陪自己说话,很具体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他还以为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呢。
基本上作文课都会有看到一个题目,不是《我的爸爸》就是《我的妈妈》,对于这种的作文,孟亦舟想很久很久,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最后憋了半天他写出了一个想象中的爸爸。
那个下午孟亦舟记得很清晰,应该是一个很炎热的夏季,他记得自己穿着短袖,记得高温下滚烫的课桌,记得晒得发疼的头皮。
老家经济特别不发达,教室很老旧,天花板上那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旧电风扇吱呀呀转着,每次看着它晃晃悠悠转动,孟亦舟都觉得它下一秒就要掉下。
孟亦舟在撒谎!他才没有爸爸!他就是捡来的!没人要的哈哈哈哈哈
只要其中一个人带头发笑,哪怕并不好笑,剩下的人也会跟着一起哄堂大笑,而且这本来就是事实。
他是捡来的,养父母也没瞒过他。
所以孟亦舟从小知道自己捡来的,要很听话,不然就会被丢掉那天他放学他头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走到了养父母说捡到他的那个后山,蹲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那时候真的太小了,他居然想去那里等他的亲生父母接他,结果一直等到下雨了也没等到谁来接他。
一直到傍晚,奶奶打着伞来找他,
粥粥乖啊,咱们先回去好不好啊,淋了雨要感冒的,你想,生病多难受啊,生病就要吃药
奶奶说话带一点方言,她知道孟亦舟不喜欢吃很苦的药,就拿这个哄他。
那天他因为生病第二天请假在家躺了足足两天,可能是因为生病脑子不清楚,那天以后孟亦舟幻想出了一个爸爸。
他出现的时间不怎么固定,因为是他想象出来的,或者对他也很好,睡不着的的时候会坐在床边轻轻的哄他睡觉,时不时捏捏他的脸。
孟亦舟小腹难受,他就轻轻的按揉,顺时针几圈,又逆时针几圈,乖啊小殿下,现在好点了嘛
时间太久远,孟亦舟早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也不记得他的声音,但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会特别的安静。
奶奶估计也看到他和空气说话的样子,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叹气,后面带他坐班车里城里的医院看过,可也没看出个什么问题来。
她总说粥粥运气不好,怎么偏偏被他们家捡到,还想过给他找亲生父母,可是那时候时代又不同,那时候他们连路都没通,信息实在闭塞。
离开的前一天她仿佛有预料一般把孟亦舟叫到跟前,眼睛已经看不清了,眼珠浑浊,眼皮耷拉着,两只手干枯得像老树皮。
她费力的从枕头下掏出一块手帕,层层叠叠的,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
除了糖果以外,还有卷起来的一卷整整齐齐的纸钞,面额有大有小,最小的面值是一毛。
这是给粥粥的
粥粥是他小名。
但奶奶走后也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96】
再后面孟亦舟小学没上完,他读书本来就很早,村里又没有正规的幼儿园。大概在五年级上期还是下期时他那对养父母出了事,那年遇上特大地震,他们在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里被埋了。
工地给赔了一笔钱,不多。
奶奶那年的身体也更不好了,也只陪孟亦舟到初中就走了,后面又辗转在各个亲戚家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奶奶把赔的钱一分没动的给了他。
如果不是当时赔的那笔钱,他可能都上不了大学。
当然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孟亦舟的性格变得谨小慎微,变得很有眼力劲,变得处处小心,他也学会看别人眼色行事,懂的听对方的弦外之音。
连工作后也没改掉这样的习惯
穿越的前一天,孟亦舟加班到晚上十点半,路上都没什么人。他租住的地方又小租金还不便宜,不过起码也不用看那些亲戚的脸色,这样也挺好的。
半路上风呼呼吹,又下了点雨,不过幸好没下大,不然他没带伞,估计得淋湿,等回到出租房是晚上十一点。
很饿,很累,很困,几乎身心俱疲,
但是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腹中的绞痛还是让他停住了去床.上的方向转向小冰箱,从里面拿出前天吃剩下的外卖热了热,再随便扒拉了两口。
那时候已经尝不出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只是机械性往嘴里塞而已,吃完东西,一边吃东西一边拿笔记本做那些本不该是属于他的事情。
等弄好已经是凌晨两点,又去厕所随便洗了洗,等上床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想到第二天七点半还要起床上班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是为什么,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也想不了什么多余的,很快便累得睡了过去,
睡之前满脑子只有,好累啊。
然后第二天醒来就到了那个奇怪的世界。
【97】
希尔安来的时候,孟亦舟已经趴在雄协的休息室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大他几号的厚实外套。希尔安认出那应该是拉斐尔的。
他睡得很安静,只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着,眼睫毛还有一些湿润。拉斐尔坐在旁边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过一会儿孟亦舟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