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顾家人也真的把顾秋魄当成了自己血缘上的亲人,只是他自个儿过不了这一关,认为传宗接代的事儿还是应该落在顾笑庸身上。
顾秋魄的嘴被捂住了,他便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注视怀里的少年。
瘦了。
他淡淡地想着。
顾笑庸在他平静又深沉的眼神下很快败下阵来,一翻身就自个儿站到了地上,语气严肃起来: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你担得起。
第六十一章 都值得
相较于温软玉润的南方小调,处在北方的盛京就总是带着一种豪迈和热情的色彩。胡同巷子里热闹的叫卖声沸反盈天,从街头传到了巷尾,又声声地穿入各家各户之中。四合院里时不时传出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带着连绵不绝的童趣攀附在院子中央几乎隐天蔽日的大树上,又渐渐消散在晴朗的天空中。
街角有暗香浮动,在清秋与润朗的风中微微起浮着,不知名的花儿争奇斗艳,似乎要在这短暂的清朗阳光下好好地怒放一番,叫人不由得看花了眼。登向高处朝着津门的方向望去,会看到满目的琳琅楼阁,色彩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显示出一派热闹和平的景象。高处的酒楼远远地就飘出了四溢的酒香,随之而来的是声声入耳的琴声,几乎叫人醉倒在这满目的繁华中间。
顾笑庸极快地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衣裳,为了防止自家大哥又开始说教,他很是乖巧地穿上了丫鬟准备的上好锦绣绸缎。月白色为底,外面笼罩着一层绣着银色云纹的薄纱,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好似微微发着光。他穿上银白色的纳底高靴,又佩上环佩叮当的玉环香囊,头发整整齐齐地用玉冠束了起来,远远看去,真真就是风流倜傥的玉面公子哥,帅气又矜贵。
顾秋魄却还穿着从军营里过来的那身练武劲装,腰间别着一把重剑,严肃着一张脸走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浑身上下刻板到近乎僵硬,无意识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仿佛他不是在逛街,而是在赶赴一场极其难胜的战局。
引得那些被顾笑庸吸引过来的各家女子都用团扇遮住鼻尖,悄摸摸地苍白着一张脸跑远了。
顾笑庸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意有所指道:亏大哥你还想要我找媳妇儿。
姑娘们全被吓跑了,谁还敢嫁给他啊。
顾秋魄素来严肃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他转过头看向自家二弟,问道:嗯?
语调平缓又冷硬,完全听不出来疑问的语气。这是顾秋魄说话的习惯,旁人听了是怎么也察觉不出里面的疑惑的,军营里的将士们为此还吃了不少亏,每次顾小副将用这幅表情和语气问他们问题,他们都会觉得自己的汇报的工作任务出了大纰漏,两股战战恨不得立马跪下去负荆请罪。
不过顾小副将的这个天赋技能放在朝堂上又换了个结果。
传闻中有一个家中贪污被查的大臣想要逃过一劫,恰巧那他同顾秋魄的生身父亲有那么点关系,就想要来请求顾秋魄的帮忙。大臣说话拐弯抹角惯了,就极其隐晦地说:『若能那些东西分你三成,如何?』
顾秋魄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看起来严肃又认真。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听懂对方说的话,只语气淡淡地询问了一句:『嗯?』
那大臣一噎,悄悄伸出了四根手指:『四成?』
军营里的习惯素来是有话直说,顾秋魄实在是懒得去猜对方七绕八绕的话,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耐心,又问了一遍:『嗯?』
后面那个大臣是恼羞成怒地拂袖离去的。
再后来,顾秋魄的同僚,也恰好是查贪官污吏的那个主要负责人,一边捧腹一边搂过顾秋魄的肩膀,笑道:『哈哈哈哈你知道吗,那个老头在牢里还气呼呼地说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顾秋魄没听懂,只淡淡地扶住了自己腰间的剑,严肃应声道:『嗯。』
想到这里,顾笑庸心里不由得更乐了,之前因为自家大哥说的话而产生的郁结也散了不少,他双手往后抱住自己的后脖颈,语气散漫而随意:讲真,你若是再说自己不是顾家人,我就真的生气了。
说别的还好,一说这个顾秋魄就瞬间沉默,恨不得变成个闷葫芦似的,能把人气出病来。
还好我脑子灵光。顾笑庸轻笑,大哥你下次再说一句,我就穿上女装明明白白地嫁给你,这样你也是咱们顾家的人了。传宗接代的事儿就交给咱三弟,相信他能做好这个任务的。
上一世时顾笑庸就是用这句话堵住自家大哥的那张嘴的,百试百灵,一用一个准。
果不其然,顾秋魄听到这句话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虽然已经竭力掩饰了,可他微微往外的步子暴露了他对自家二弟的嫌弃。
他抿了抿唇,语气少有地艰涩起来:你别这样。
边关环境艰苦,虽然有专门设立的军妓和边关百姓镇子上的窑子,可是很多时候还是脑子满足将士们的需求。一些人变干脆男男一队,一到晚上,远离军营的偏远草丛沙漠里就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顾秋魄少年时时曾经在夜里尿急,半夜睡昏了头,一个不小心就转错了方向。然后在一个隐蔽的草丛里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从此对男男的事儿就有了那么些许不清不楚的排斥。
嗯,是个坚挺的纯粹直男没错了。
顾笑庸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儿,所以才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些话,一看到自家向来严肃的大哥吃瘪,他心里就高兴得紧。
我说认真的,大哥。顾笑庸轻声咳了咳,压低了声线严肃道,你执意让我娶妻生子,是不是从心底里就觉得你不是顾家人?
你觉得我们配不上你吗?
自然不是。顾秋魄回答得很快,甚至微微带上了些许急切,可是他不常说话,嘴有些笨,一时间又解释不清楚。
顾笑庸便又道:那你是觉得你配不上我们了?
阳光很好,秋色也很好。满街的喧哗与热闹带着令人身心愉悦的气氛,可身边久久的沉默却叫顾笑庸心里叹气。
他停下了步子,一把拽住自家大哥的手腕,没费什么力气就掰开了顾秋魄握成拳的手掌。
上面又一层厚厚的茧子,那是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指尖抚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极其粗砺触感。可即便茧子已经磨得这么厚了,掌心指缝间还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结疤。
顾秋魄的手指修长有力,本来应该也像是普通的名门公子那般纤长又白皙漂亮的。此时却坑坑洼洼,从手腕的腕骨处甚至有一条长长的凹痕直接连接到了小指的指节处,可以看出曾经受了多么严重的伤。
顾笑庸不是个感性的人,可他学过医,也会摸骨。手腕处的这道伤疤直接伤到了筋骨,以至于可能后半辈子,他大哥的这节小指都伸不直了。
他的眼眶就蓦然红了。
上战场,苦吗?
顾秋魄有些不自在,想要缩回自己的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本本分分地回答自家二弟的问题:苦。
他不会撒谎,面对亲人一般的顾家人更是不会,真诚得近乎就要套出自己的那颗滚烫的心了。若是连他都说苦了,那边关的生活就真的是苦得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这些伤,这个苦,本该是由我来承担的。顾笑庸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你挡在了我面前,我才能安安心心地蹲在这繁华奢靡的京城,做我的贵公子。
你没有。顾秋魄眼睛柔和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顾笑庸的头,我知道,你一直在承担着,你也很苦。
若说最了解顾家人的,莫过于一直细心呵护着,想要保护着他们的顾秋魄了。顾笑庸四岁那年忽然远离京城不愿意回来,顾秋魄就从对方那看似胡搅蛮缠的情绪动作中读懂了什么。
他身上没有顾家的血脉,却作为顾家的长子继承了世代守护的战神衣钵。而那个真正的长子,正为了顾家不用年年岁岁世世代代去边关受苦而拼了命地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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