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又是如何反应?
吴三省沉吟半晌,才又开口:我也曾与申公谈到此事。李植一党处处针对申公,可阁老既不为自己申辩,也从未上书弹劾那几人,不知道到底是何打算。说着摇了摇头。
张起灵淡淡地接道:时候未到罢了。
吴三省像是猛然省悟了什么,疑惑地说:你的意思难道是
张起灵点了点头:我刚刚得到消息,叔父今夜可以安睡了。
吴三省惊得站起:何种消息如此重要,莫不是莫不是他无法再说下去,此事又怎敢深想,只看见张起灵冲他点了点头。
吴邪自然是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你们所言何事?
两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却都不答他。他三叔只道:小邪莫要再问了,眼看已经三更,今日奔波劳苦,还是快去歇息吧。
吴邪哪里愿意,但也是无用,那两人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他又能有何办法。只见张起灵站起来冲着吴三省拱了拱手,吴三省急忙起身回礼,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后也只得一声叹息。
因来得仓促,吴府只收拾了一间客房。好在两人一处挤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吴邪心里仍不痛快,去了外衣便爬上了床,翻身冲里,也不说话。
张起灵在另一头躺下,知道他生气,也不去招惹他,自顾自睡了。
没有半炷香的时间,吴邪终于按捺不住,猛地掀被而起,似有怒气滔天。而他动也未动,一是真觉得有些乏,二是知道吴邪闹不出什么样子。毕竟都这么大了。
果然没一会儿,睡在那头的人又气恼地躺下了。仍是气不过,脚在被中没头没脑地冲他蹬来,正踢在他腰眼处,一阵酸麻,他也未做计较。吴邪偏更恼了,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瞒我。出门的时候你就瞒我,如今又是这样,那时侯我就不该理你!
他听了只觉好笑,多少年,吴邪没有这样与他发过脾气了。他翻了个身,说道:你可知,有些事不与你说,其实是为了你好。
吴邪听完冷笑一声:我若是不承你这个好呢?
承与不承在你,我只求问心无愧。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本来已经慢慢平静的吴邪像是真的怒了,猛地从那头扑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身上。
这是我吴家的事!你牵扯进来做什么!他双眼发红,宛如一头小狮子般咆哮,他日是生是死,也是我吴家的命数,谁要你的心!愧与不愧!又与我何干!
他突然懂了吴邪的意思,双臂一把抱住他,紧紧按住不让他乱动。
我也不是三岁小儿了,你那消息,除了从内廷出来,还能有何处!此事若是败露,没有吴家牵连你也是死罪!你又何必如此如此吴邪已经哽咽,无法成言。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背。此事我若能做,必有十分把握。你莫要乱操心,见他不语,又道,你不要想着如何还我,也不是你能还得起的。
我怎能不想若纯是花银子便罢了,如今我又怕你担上干系
那我也是愿意的。他在心里说,嘴里只道:睡吧。
他想过所有糟糕的可能。若是他日救不下吴家上下,也要救一个吴邪。
吴邪终于平静下来,想起刚才那一脚,撑起上身仔细看了看他,却又马上将脸别过一边,嘴里道:刚才踢到哪里了?我给你揉揉。
他摇了摇头。不妨事,见吴邪一脸不信的样子,只好又说,我乏了,你莫要乱动,安静陪我睡一会儿。
吴邪难得乖顺一次,点了点头,真的不说话了。他直等到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时才小心地抽出了手臂。吴邪在梦里也皱着眉,眼下两团黑青。
若是连吴邪也救不下那便也随他去了,世间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他想。
第二十章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便远远听见一阵鼓乐之声从街上传来。想来是皇上的大驾卤簿过去了。
潘子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直咋舌。皇上此番天坛祈雨,竟连车驾也未乘,徒步走去的。文武百官自然也跟着走,沿途全部由骑兵步甲清街封路。他站得远,只能看见挤挤挨挨的旗幡一摆就是半条街。
这天,未到午时天色便大变,霎时间飞沙走石,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泥土的腥气沉渣泛起。三人站在廊下,都望着天空。
十几里地真的不是白走的。吴邪叹道。
张起灵摇头道:你当钦天监的人是吃素的?今日若不落雨,怕是又要有人人头落地。
如今朝中有个西洋和尚,对天文气象皆有研究,如今看来,是有真本事的。吴三省说。
哦?居然有此事?吴邪来了兴趣,追着他三叔问,什么样的西洋和尚?他念的什么?
吴三省笑了:什么念的什么?自然和我们不同。长得也怪异,皇上不喜欢他,成天这教那教的,不过却喜欢他带来的东西。
又是怎样的东西?
他三叔挥了挥手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我看没什么大用处,过了会儿,又说,不过他写了本书,叫做《空际格致》,便是讲天象的,倒是可以一看。
吴邪点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几人正看雨说话,突然潘子跑进来,称院外有人求见,说着递上名帖。几人一看,来人竟是解雨臣。
解雨臣身上湿了一半,白色的袍角蹭上了一大片污渍,脸似乎也是湿的。吴邪一见便急得跳起来,催他去换衣服。解公子只道无妨,又说:跟我来的那几个下人,还劳烦给他们寻个去处烤烤衣服。
潘子点头应了,吴邪又叮嘱他吩咐厨房再熬些姜汤。
出门时还未落雨,谁知半路便遇上了。淋都淋了,再折回去也无用了,解公子顺手拧了一把袍子上的水,笑得云淡风轻,让诸位见笑了。
吴家下人重新上了茶,解雨臣喝了两口,说道:我昨日住在王公府上,听下人说他今日寅时未到便进宫陪皇上祈雨去了。申公应该也去了。说完,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何故叔父竟没去?
吴三省似面有愧色:自从定陵回来,便告病在家。几日都未去上朝了。
解雨臣皱眉道:王公浸淫官场多年,心思缜密又身居高位,说话无不在打机锋,更何况雨臣人微言轻,并不敢直言叔父之事。只是随王公闲聊,说到当年张首辅的案子,王公道江陵相业亦可观,宜少护以存国体。
吴三省问:王公真的如此说?当年翰林编修吴中行弹劾张江陵夺情,被夺职廷杖。王公曾为他向皇上和张首辅求情,均未果。后来他亲自设宴为吴充军饯行,人人都坐实了他是倒张一党
他虽然不是张党,却也不是张公的敌人,张起灵接着说,王公果然性格刚直,或不屑与小人同流。
吴邪并未开口,只是看了他一眼。
只听解雨臣又说:说起申首辅,他和王公两人本是同乡,又同是嘉靖四十一年入的春闱,王公是会元,申公是第二。殿试时,申公是状元,王公是榜眼。如今两府都养了昆曲班子。申家班名气还要大些,尤其是演一部《鲛绡记》,名满京城,人称申鲛绡。王公此次着我排演《牡丹亭》,也是存了和申府一决高下的意思。要我看,这两人的关系,并不真如外界所传的那般水火不容,倒是未说完,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