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墨陇没搭腔,贺兰霸转过身,见凯墨陇停在后面正回头看着什么。
他没有叫他,最近凯墨陇时常这个样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往后张望。最坑爹的一次,上车前说好去滨海大道吃饭,贺兰霸在副驾驶席睡了一觉醒来一看,尼玛车子不晓得停在哪个犄角旮旯,凯墨陇人影都不见了,手机扔在中控台上。
他摇下车窗望出去,外面乌漆抹黑一片,一点灯光都瞧不见,凯墨陇不晓得把车开到哪个荒郊野外,他从车窗探出脑袋和手臂,扯着喉咙四面八方地喊:“喂——凯墨陇!你躲哪儿呢?!坑学长呢这是!!”
气愤地拍了一下车门,四下唯有冷清的虫鸣回应他。他摇摇头,打开前车灯正要按喇叭,刺眼的车灯往前一照,立刻就照出那道天独厚的八头身人影,凯墨陇正从林子里走出来,抬手遮着强光。呵,宝马君和他主人的感应真真是叫人嫉妒啊。
贺兰霸见凯墨陇绕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也不做解释只管发动车子,不由皱眉:“……你刚是跑去小解了吗?”
凯墨陇向后倒车,默然地往左打方向盘整车掉了个头,贺兰霸看见道路右侧停着一辆黑色沃尔沃。车上没有人。那画面端的古怪。他又看向缄默不语的凯墨陇,多了个心眼,打量起凯墨陇的衣服。
凯墨陇身上那件灰黑色的休闲西装属于特别修身的那种,线条直而硬,但是贺兰霸硬是瞧不出这衣服上有任何不正常的痕迹。
虽然他已经接触到凯墨陇身份的冰山一角,但是似乎无论如何无法再近一步了,不过这一次他倒是能充分理解凯墨陇的固执,因为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深吸几口气就能坦然接受的事实。
不说就不说吧。可是凯墨陇不打算对他说,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粉饰太平。
贺兰霸看着后视镜上那辆被甩进黑夜中的沃尔沃,转回了视线。不必要做无谓的脑补,凯墨陇不可能做那样的事,那三条死相凄惨的人命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这还不足以甩那些警察几个响亮的耳光吗?
凯墨陇喝着一罐冰镇可乐走出厨房,贺兰霸的卧室门半开着,却没有听见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他站在客厅中央一口接着一口喝了半罐可乐,犹豫着回过头。
五分钟后还是站到了贺兰霸的卧室外,将门小心推开一点,只见书桌上的灯亮着,但书房的主人已经倒在床上,脸上盖着一本书睡过去了。
凯墨陇无奈地走进屋,拿下那本盖在贺兰霸脸上的《金枝》,折好页数放在床头柜上,又取下眼镜压在书上,弯腰替编剧先生脱了拖鞋,起身正准备关电脑,一看书桌上散了一叠纸,凯墨陇远远地瞧着那叠纸,不对劲地眨了下眼,上前一手按在那叠倒置的纸张上唰地掉了个个儿,他没猜错,那上面全是龙飞凤舞的“安嘉冕”。
他抄起那叠练签名的纸,瞪大眼难以置信地一页页翻看完,最后受不了地靠在书桌旁,冲床上睡大头觉的人道:“怎么就不见你翻来覆去写我的名字?凯墨陇三个字写出来比这好看多了好吗。”
贺兰霸睡得很满足,手搭在胸口咂了咂嘴,他有鼻炎,睡着了嘴也总是微微张着。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半晌,凯墨陇从那张微张的嘴唇上移开视线,垂眸看向身侧的电脑,屏幕上是gail的页面,他看见邮箱下方的即时会话框。
jill:说好的签名可不要赖掉啊!
霸:我什么时候说会赖掉了?放心,就算是把安嘉冕绑来也要保证每张dvd都给你签了~
jill:哎呀,真的么?![心]
霸:那颗心是给我的吗?
jill:当然
jill:是给安先生的!
凯墨陇笑着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想了想,用贺兰霸的账号直接回复道:我是凯墨陇。
过了几分钟安琪才回复:你们什么时候恩爱到都共用邮箱了?
霸:哪里恩爱了?我是来拆他台的。他为了还你这个人情,没日没夜地练习安嘉冕的签名,光今天就写了五百多遍,现在把自己都写醉了。
jill:?!!
jill:serioly?!
凯墨陇回头瞧了一眼睡梦中一无所知的贺兰霸,双手惬意地叉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安琪以一百码的时速连刷了三十行,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在键盘上敲道:不过你也不用这么义愤填膺,这些签名保证以假乱真到安嘉冕本人都认不出来。
jill:凯墨陇,给我贺兰霸的手机号!
jill: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好编剧了?!
jill:他不能这么对我!
凯墨陇没再搭理愤怒的安琪姑娘,道了声晚安退出邮箱关闭了系统。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台灯,橙黄的灯光照着书桌上方一整墙的书架,凯墨陇起身取下一本全彩大部头翻了翻,还是对书桌上那五百多个“安嘉冕”耿耿于怀,他抱着书倚在书桌边沿,忽然灵光一闪,脑海里滑稽地冒出一幅报复的画面——
某年某月某日,他像平时一样坐在客厅里看杂志,编剧先生满脸堆笑着捧着几张dvd坐到他身边:“凯墨陇,我一哥们的表妹是你的粉丝,想找你签个名。”
这时他就可以带着报仇的快感,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杂志:“我为什么要签?你那么能干你替我签好了。”
不用看也知贺兰霸必然是一脸吃瘪的表情:“……你来真的?”
他将那本《sight≈sound》杂志摊开一页放在茶几上:“这就是我的签名,你照着描好了。”
彩页上那龙飞凤舞中不中西不西的签名想必够让编剧先生瞠目结舌一阵了。然后接下来几个月他只要每天定时享受编剧先生吐槽抱怨的声音就好了。
“卧槽!光凯墨陇三个字就够变态了!你为什么要签成‘凱墨隴’?!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不但要签成凱墨隴,每隔半年我还要换一次签名设计,你就做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写我名字的准备吧。
不知何时自己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他低头看着书桌上那叠签名,那三个字好像已经统统变成了让贺兰霸抓狂的“凱墨隴”,他忍不住又笑了笑,一想到未来会有无数这样的小插曲,心情突然就变得好起来。
走到门边关了灯,黑暗轻悄地落在床上熟睡的身影上,但那黑暗并不是一片死寂,而是如梦境般流动不息。
“这房间挺神奇的,到处都是你的灵感。”凯墨陇低声道,微笑着轻轻带上门扉。
goodnight,haveaceasar’sdrea
贺兰霸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他被快递员的门铃声吵醒,趿着拖鞋顶着一头鸟窝头拉开大门,然后愣了一下,快递小哥是一张生面孔,来自他从来没有用过的fedex。
包裹是寄给凯墨陇的,方方正正挺大一盒但重量倒是蛮轻,贺兰霸代为签收了,心说不会是定时炸弹生化武器啥的吧,就听见楼上的开门声,凯墨陇穿着一件牛仔夹克,翻着衣领走下来:“什么东西?”
“你的包裹。”贺兰霸将包裹放在茶几上,正打算去洗手间,一抬头却被停在楼梯上凯墨陇的脸色吓到了,“……怎么了?”
凯墨陇黑沉着脸两步下了楼:“除了安琪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说着以极其粗暴的动作“刺”地撕开了联邦快递的盒子。
贺兰霸连紧张的心情都没来得及酝酿就看见了包裹里的内容,并没有定时炸弹或者可疑的粉状物,那里面装着满当当的dvd,还有一卷看起来似乎是海报的东西。
凯墨陇低头看着这只诡异的包裹没有说话,但是浑身低沉的气压却让贺兰霸颇感不妙,他上前抽出那卷海报展开来,终于明白这低气压是为何。那是一张两开大小的海报,是安嘉冕的出道电视剧《蔷薇的约会》的宣传海报,海报上校园贵公子般的安嘉冕还带着几分青涩,海报右下角有安嘉冕用黑色马克笔签的名,这个签名和安嘉冕最近的签名造型有一些出入,但贺兰霸看得出这就是真迹,只是这个签名太早期而已。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拿到网上去拍卖也能卖出上千高价的绝版签名。
他看了一眼依旧不发一语的凯墨陇,沉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让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沉淀下去,而后一张张翻出盒子里的dvd,不出所料全是安嘉冕的片子,每一张dvd封面上都有银色的签名,显示它们全是初版。
将包裹里的dvd全部取出,贺兰霸发现盒子底还有一只信封,凯墨陇低声问他:“是什么?”
贺兰霸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就沉默了,那是一张泛大洋航空明早九点直飞纽约的头等舱机票。
饶是身为身经百战的编剧,贺兰霸也不由得要为这一出场面的惊悚程度拜服,他从凯墨陇阴沉的神色里足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必定和《教父1》中那个经典的镜头一样,一个早晨你醒来,窗外一如既往阳光明媚,房间里却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息,你坐起来不安地一点点掀开被子,那份不安在看见价值连城的爱马的头颅血淋淋地躺在你脚下时升级成灭顶的恐惧。
凯墨陇从他手中抽回机票,连同那些dvd沉默地扔回盒子里,提着那只盒子走出大门,贺兰霸听见盒子“砰”地一声摔在楼道垃圾桶里的声音。
“你还好吧?”他目视凯墨陇两手空空地回来,抓了茶几上的车钥匙和手机。
“我出去一会儿。”凯墨陇说完,转眼人就消失在门外。
贺兰霸抓抓鸟窝头,进洗手间刚挤好牙膏,忽然又听见大门外“砰”的一声,他叼着牙刷纳闷地走出大门,只看见凯墨陇步入电梯的侧影,那一声“砰”和方才扔包裹的动静来自同一个方向,贺兰霸朝楼梯间走去,一看,好家伙,凯墨陇把手机拆成几大块连同手机卡全扔在了垃圾桶里。
凯墨陇的“一会儿”显然比正常人理解的要长许多。傍晚时分,贺兰霸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吸溜着泡面,记录频道正在放《微观世界》,他看着两只蜗牛交配的特写镜头,实在吃不下去了,扔了筷子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凯墨陇出去已经快十个小时了。
平常这个时候他都自己关在屋子里码字,根本没工夫关心小两个月的去向,可是今天情况特殊。宅男编剧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你这个‘一会儿’跟你在床上说的‘一会儿’有得一比啊。”
客厅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电视里两只软绵绵的蜗牛还没亲热完毕,贺兰霸摇摇头换了个频道,举着遥控器的手忽然一顿。
这个时候正值新闻时段,贺兰霸在地方频道的新闻里赫然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沃尔沃。
这样的车型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它就停在他曾经去过的那片荒郊野岭……
沃尔沃四周拉着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记者正以极快的语速报道着:“死者的身份目前尚未确认,警方将会……”
贺兰霸条件反射般飞快地关掉电视,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凯墨陇神色疲惫地拧开门锁,刚推门进去,就被一把拽住衣服,那力道来得既突然又猛烈,而他毫无防备,后背“哐”地一声撞在玄关的鞋柜上,鞋柜只及他的腰,那一下简直像被拦腰一斩,他上半身惯性地向后一倒,头猛地磕到什么硬物上。
贺兰霸只顾将人狠狠压住,怒声问:“你去干什么了?!”
玄关里一片漆黑,凯墨陇吃痛得说不出话来,贺兰霸这一推隐隐有了当年贺兰谨的强势,而他面对这个人一点警惕心也没有,金属灯托撞在后脑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苦过了,哪里还有精力管贺兰霸在问什么,只是本能地抬手探向后脑。
“凯墨陇!我问你干什么去了?!”贺兰霸再一次揪紧了他的衣服。
“你弄痛我了……”
虽然听见凯墨陇吃痛的呻吟,但贺兰霸在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情况下只将这当成了凯墨陇为了让他心软转移话题的伎俩:“你特么少来!我推你一下能把你推坏了?!”
“贺兰霸,我流血了……”凯墨陇触到了后脑的伤口,能感到皮肤上黏稠的血腥,他还没从方才的震荡中缓过劲来,勉力摸索着按开了壁灯,摊开手让贺兰霸看清他手上的血迹,“我真的流血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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