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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囡,爸爸的囡囡,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乖?沈友全嗓音沙哑地问。

这本是一句套话,却惹得沈玉灵紧张地把脑袋埋入他的颈窝,不敢动弹了。这是一种逃避,更是一种防卫,在日复一日的斥责与忽视中,她已经不再对父母抱有信任和期待。

沈友全的呼吸立刻便是一滞,正准备安慰女儿,却听老师说道:沈玉灵今天又欺负沈玉饶,他们姐弟俩相处得很糟糕,沈先生你在家的时候也注意观察一下,想个办法好好引导引导,沈玉灵的性子有些左。

沈玉灵忽然勒紧爸爸的脖子,把脸埋得更深了一些。她在害怕。

沈友全一边轻轻拍抚女儿的脊背,一边勉强扯出一点笑容,颔首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过罗老师,除了赞扬,以后能否请你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讲述他们在学校的表现,私底下与我沟通可以吗?你是搞教育的,应该知道孩子也有自尊心。

由于沈家人向来对沈玉饶更重视,所以罗老师也就习惯性地忽视了沈玉灵的感受。她脸颊微微一红,连忙道歉。

沈友全接受了她的道歉,心里却更感难堪,因为他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师的态度也可以反映出家长的态度。如果家长对孩子足够关爱,老师自然会慎重对待;如果家长对孩子漠不关心,老师又怎么会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反正这个孩子好不好没有人会真正去在乎,那便让TA继续在人群中隐没吧。

沈友全看向怀里的女儿,心脏又是一阵难言的痛楚。他的孩子哭得那么大声,却始终没人看见,这是谁的错?

第51章

沈友全没有功夫再去思考沈玉饶的生父是谁,妻子又是如何背叛自己,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查都不晚,唯有女儿的事刻不容缓。他已经忽视她太久,也亏欠她太多,沉重的愧疚和懊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玉灵乖乖地坐在爸爸身边,仰着脑袋问道:不接弟弟吗?

不接。沈友全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上路。

沈玉灵却并未感到高兴,而是有些忐忑:可是不接弟弟,回到家爷爷奶奶和妈妈要生气的,他们会骂我们。

沈友全心脏一阵刺痛,连忙安慰道:不会的,有爸爸在,没人敢骂你。

沈玉灵抿了抿小嘴,显然不是很相信爸爸的保证,但是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这是她头一次单独与爸爸相处,还离得这么近。父女俩在内城转了一圈,找了一家集购物和娱乐为一体的商场。

沈友全本打算带女儿去顶楼的儿童乐园玩,路过一家儿童服饰店时却被橱窗里的漂亮裙子吸引了目光。他把女儿带进去,让导购员帮忙搭配几套衣物。导购员仔细打量父女二人,笑着说道:你们长得真像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像的父女。

这事沈友全一直都知道,以前听别人说起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却止不住的鼻头发酸。这是他的孩子,有着相似的面貌,流着相同的血液,他怎么能忽视她至此?

他抚了抚女儿扎在头顶的小揪揪,忽然便苦涩地笑了。女儿的发质和他一样,都是又粗又硬,听说发质粗硬的人脾气也犟,嘴巴还笨拙,不懂得说话的技巧,很难在社会上打拼。早些年他因此吃了很多闷亏,却没料同样的遭遇也应在了女儿身上。

若是他一直未曾发现真相,就这样任由女儿在他们的忽视和沈玉饶的掠夺下长大,女儿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思及此,沈友全不禁想起了他昨晚在等待中观看的那个纪录片。一只红脚隼把蛋下在了喜鹊的巢穴中,两种蛋在大小、色泽上截然不同,但喜鹊偏偏看不见。它任劳任怨地把红脚隼的蛋孵化,但那只连毛都没长齐的幼鸟在饱食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鸣叫感恩,而是把喜鹊的蛋挤出巢穴摔得粉碎。

当然,也有喜鹊幼鸟幸运地与红脚隼幼鸟一起孵化,但它们无论是个头还是力量都无法与隼相比,于是再一次被那明显大了很多的幼鸟拱出高枝,活活摔死。而喜鹊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每天衔来虫子喂养这个强盗,哪怕这强盗慢慢长得比它还壮实。它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孩子早已被扼杀,也不知道自己费心找来的资源尽数被掠夺

当羸弱的喜鹊幼鸟被强壮的红脚隼幼鸟挤出巢穴时,沈友全惊得满头都是冷汗。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鸠占鹊巢这个成语的背后代表着何等恶毒的惨剧。而同样的惨剧正在他的家庭上演着,他与那只衔来虫蛾喂养强盗的喜鹊有何区别?他甚至比它更愚蠢,更可悲,因为喜鹊没有灵智,看不见异常,而他明明看得见也听得见,却无知无觉。

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弃一旁,让她在阴暗的角落里成长,却把别人的孩子捧成一个王子。长大之后,他可能还会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嫁妆把女儿打发出去,再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沈玉饶

想到这里,沈友全心里一阵阵地发寒,然后眼眶通红地垂下头,愧疚地亲吻女儿的发顶。沈玉灵却只是抬起头,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父女俩买了两套亲子装换上,然后去逛玩具店。沈友全指着琳琅满目的玩具问道:这个喜欢吗?那个要不要?只要看上了,爸爸都给你买。

沈玉灵拧着眉毛连连摇头,小嘴闭地紧紧的,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沈友全指向一套芭比娃娃时她才眼睛骤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了神色,难过地说道:爸爸,这套玩具弟弟不喜欢,你不要给我买。

沈友全呼吸一窒,半蹲下去与女儿对视,柔声问道:为什么弟弟不喜欢就不能买?给你买玩具不该是你喜欢吗?

沈玉灵摇摇头,声音更低:弟弟会把它们的脑袋和胳膊都拧掉,他不喜欢芭比娃娃。她还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用贫乏的语言去描述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沈友全却能从这些描述中窥见一些暗藏在表象之下的本质。

女儿为什么不敢买玩具?因为他带她一个人来买,没询问过弟弟的意见,而在这个家里,弟弟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她往往是附带的那一个;女儿明显是喜欢芭比娃娃的,却又为何拒绝?因为弟弟不喜欢芭比娃娃,会大肆破坏,她舍不得娃娃受罪,于是宁愿不要。

沈玉饶不爱玩的玩具,便也不让女儿玩;沈玉饶爱玩的玩具,更不会让女儿玩。他一直在掠夺、掠夺、掠夺,女儿一直在退让、退让、退让,直至这种相处模式在家长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是铁律。

沈友全看着女儿明明想要却又不得不忍痛拒绝的小脸,心也纠结成了一团。他觉得脑袋在钝钝地疼,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化成了一把把利刃,刺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用力把女儿抱进怀里,几近哽咽地说道:买,只要是囡囡喜欢的东西,爸爸都给你买!不用在意沈玉饶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真的吗爸爸?沈玉灵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而这份小心翼翼却更为刺痛沈友全的神经。他怎么能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成这副卑微的模样?他配当一个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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