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被涂抹得很混乱,油彩都重叠在一起,无法区分,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我们需要利用更精密的软件将它一点一点描绘出来,这个过程耗时比较长,大概需要八到十小时。工作人员指着X光片上的一堆杂乱色块说道。
没关系,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这几幅怎么样,处理起来有困难吗?宋温暖指着扫描区的另外几幅画。
我先看看X光片。工作人员把光片一一插入灯板,颔首道:这几幅油画轮廓和色彩都非常鲜明,可见作画者掩盖的技巧有所提高,这也方便了我们的复原工作。三小时应该足够了。
好,谢谢,请你们尽快好吗?这件事不能拖。宋温暖的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焦虑。
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仅仅在两个半小时后,送温暖就拿到了四幅较为清晰的复原图,图中的每一个孩童都像一只被屠宰的羔羊,摆放在魔鬼的祭台上,那丑陋的线条和色块刺痛了宋温暖的眼,也搅碎了她的心脏和胃,令她匆忙跑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她竟然和这样一个人谈了三年恋爱,甚至同吃同住了七百多个日夜!她怎么能容忍那样一双肮脏的手来碰触自己宋温暖狠狠闭上眼,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工作人员奉行不闻不问的原则,把画作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宋温暖过了很久才踉跄着走出洗手间,受她雇佣的私家侦探早已查出几个孩子的身份,这会儿正在打印一张表格,这是她们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宋小姐,是我来跟他们说还是您亲自说?
我亲自跟他们沟通!你准备好证据包,我得给他们寄到邮箱里去。宋温暖用指尖点划着这份名单,顺次拨打号码。有的家长只听了一个开头就怒斥她胡说八道;有的家长耐心听完,却不敢面对;有的家长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法;还有的家长只是惊呼、抽泣、连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会,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表示。
宋温暖并不指望他们一下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在挂断电话后便把证据发送了出去。她在等,等这些监护人的反应,因为唯有他们才能替幼小的孩子伸张正义,而旁人是没有资格提出控告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温暖的心也一点一滴往下沉,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她扑到桌面上,飞快拿起手机,那头却低不可闻地道:宋小姐,我很感谢你告知我们这件事,但我们也希望你不要再闹了好吗?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去告了也没用,只会把这事弄得众人皆知。他是大画家,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拿什么跟他斗?孩子还小,不记事,我们准备带她去做修复手术,以后她会好的,时间一长她就什么都忘了。宋小姐,我求你为了孩子想一想,不要再逼我们了好吗?
不是,我不是在逼你们宋温暖的话被一阵嘟嘟声打断。
紧接着,又一个监护人打了进来,张口便问:你们准备出多少钱私了?我告诉你们,没有五百万休想封我的口!
不是,我和俞云天早就分手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去报警。宋温暖连忙解释。
什么,你和俞云天分手了?那你是想借刀杀人咯?老子只要钱,才不会当你的刀,你当老子傻啊!俞云天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你给我,我去跟他谈!
我不会给你他的电话号码,你难道不应该为了你的孩子抗争一下吗?她受了那样大的伤害。
抗争什么,就凭一幅画吗?只要俞云天给够钱,再让他画几幅又怎样?诶我说,你干嘛这人的手机被抢走了,一个急切仓惶的女声说道:宋小姐,你别找我们对付你男朋友,我们惹不起你们这种人。孩子我会带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求你们放过她!
你凭什么带走孩子,她是我的摇钱树你知不知道这通电话最终在男人和女人的扭打声中结束,显然那夫妻俩意见不合,却又一致地不想报警。
宋温暖盯着手机,心中满是颓然和苦涩。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电话打来了,意思也是一样,他们不准备报警,因为孩子承受不住二次伤害。
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凌晨三四点钟打来的,一道沙哑的女声冷静地分析着:宋小姐,我咨询了一些法律界的人士,他们说这桩案子是旧案,没有保留下太多证据,而俞云天背景很强硬,名声也好,我们打赢官司的概率只有30%。而且就算我们告赢了,他顶多坐十几年牢,在狱中画几幅画,立立功,说不定七八年就能出来,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在诉讼期间,俞云天被捕的消息会引发各界的关注,我的孩子会暴露在镁光灯下,成为大众的谈资。我们的邻居和亲戚朋友,还有孩子的同学,都会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你能想象她以后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输赢的官司而毁了孩子一生。宋小姐,我非常感谢您的告知,但是我们并不准备报警和起诉,请您理解我们的心情。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宋温暖一边说着肯定的话,却一边掉着冰冷的泪珠。她知道这位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说这些话,她当然是爱孩子的,否则她不会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个社会对受害者的苛责远比施害者多得多,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连成年女性都会在舆论的压迫和长期的诉讼中崩溃,更别提孩子。
或许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正义,也不是告慰,而是遗忘和消失!宋温暖握紧滚烫的手机,心却一点一点凉透了。
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先前死活不愿意接电话的宋大哥亲自回复过来,张口就是警告:宋温暖,我听说你上蹿下跳地准备告俞云天?你是想干什么,把事情闹大让妮妮更难堪吗?你给我老实点,别再闹了!妮妮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就不能松松手,让这件事情过去吗!和宋睿搅和在一块儿之后,你是不是也变成冷血动物了?你这么做,你有想过妮妮的心情吗?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蹈家,她以后要站在舞台上被全世界看见,她不能与这种丑事沾一点边!你放过她吧,行不行?就当你在为她赎罪。我会和俞老爷子谈的,你什么都别管!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把眼睛擦亮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最不应该被放过的人难道不是俞云天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跑来指责我?宋温暖的嗓音在颤抖:我难道做错了吗?你们谁都不告他,以后他会伤害更多孩子!
别人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的孩子。宋温暖,算了吧,你去问问那些受害者的父母,他们有几个人想把事情闹大?你没当过父母,你不明白我们的心情。宋大哥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宋温暖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沓资料用力拍打自己额头,不断自咎:你错了吗?你所做的事真就十恶不赦吗?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也会选择放过那种恶魔?你舍得让你的孩子去经历第二次伤害吗?
但她没有孩子,所以她找不到答案,她的一腔孤勇和义愤,均在这难熬的夜里消失殆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坚持这所谓的正确的选择,她甚至开始怀疑这选择真的正确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
趴伏在桌上的她并未看见那私家侦探心疼的目光和愤怒的表情。他悄悄离开休息室,前往扫描区,过了大约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幅复原图和一份调查资料。
宋小姐,有转机了。您别泄气,我相信您的努力终会得出好的结果。私家侦探把那幅画轻轻摊开在桌上,与之前的几幅截然不同,画里的孩子拥有一张纯西方的面孔和火红色的头发,而据调查资料显示,即便画作是七年前完成的,她今年也才刚满十三岁,却已经有了三年的抑郁症病史,且自杀过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