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职位置之,则臣请避位,充御史中丞即可,老臣愚钝尸位,实耻列明润其前!”
赵煦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口沫横飞的老头,对他的观感立马爆表。
老头说的,其实也是他早想要说的。
却听帘后轻咳一声,赵煦赶紧将头低下,重新摆出一副木偶的表情。
高滔滔似乎在斟酌言语,片刻之后才说道:“学士想岔了,苏油所为,实乃重务。”
“宗室勋戚之乱,自古不绝于史册,立国百年,人口繁衍,已经成了大宋的负担。”
“然安石相公当年削减宗室用度、恩荫,于帝室五服之外,不闻不顾,却又岂是人情?!”
“当年宣德门外皇宋宗室拦王相公马头而哭,朕在深宫,却也听闻!”
“于是司徒请立皇家理工学院,以授其技;纳之四通诸产,以立其业。”
“以宗室之尊,执四民之末,所幸二十多年下来,也能自立。”
“然司徒说宗室仅自立尚且不足,当与国之四民同,税赋有当输,劳役有当服,如此赵姓宗亲,方可为天下表率。”
“《伦理训类》言语简白,老身也看得懂,其中一句‘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老身深以为然。”
“因此析分产业与宗室勋贵自持,正是造我皇宋百代之基。”
“虽至亲产业,与民同赋,朝廷岁入,可因此年加六百万贯。”
“学士,司徒支持我此举,难道,你不愿意支持我此举么?”
司马光这一刻真的感动坏了,俯身施礼,声音中都有了些哽咽:“此华夏千古未见之德业,太皇太后敢行此,皇宋必光耀千秋。臣愚昧,岂可不赞从之。”
高滔滔几乎都被自己感动了,叹息一声:“因此扶宗室子弟这最后一程,老身只得劳烦司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士,论才论德,放眼天下,还有比他更值得老身信任之人?”
司马光赶紧躬身:“是老臣愚钝,曲解了太皇太后的本意,万分惶愧。”
“能让宗室自得择业,不为朝廷忧患,保全天家恩伦,立万世表率,果然是至重伟业。”
高滔滔这才说道:“让他去应付辽国人,其实也是为此。”
“这是司徒主动请缨,非老身委派。因为司徒说辽国人所求者,不过是利。而同辽国的商贸往来者,主要都是四通在行。”
“而四通的业务,最近正在析分,万一被辽人窥见机隙,趁火打劫,那情形可就大不妙了……学士,你能找到比司徒更加了解四通,善于应对辽国之人吗?”
其实司马光内心深处也有恐辽症,这是大宋老一代臣子心中永远的痛。
庆历二年辽人趁西夏之乱打劫,岁币翻倍,当是司马光正是二十多岁的愤青。
其后陕西一蹶不振,司马光随父在陕西辗转,亲见战争的残酷和大宋的惨败,亲见朝廷为了应付边患让陕西民众背上的沉重负担,终于认清了现实,成为朝中坚决的反战派。
直到苏油渭州以身相诱,抗敌成功,然后抓紧时机恢复陕西经济,紧接着配合王韶开青唐,配合种谔定横山。
一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下来,才终于遏制住了夏人的嚣张跋扈。
其中凶险,可谓无比。
自己在洛阳,也见识过陕西民众那段时间里一日三惊的忧虑惊恐。
所以他深深地知道,大宋扭转国势的过程,其实是多么的艰难。
而相较于西夏,辽国更是强大十倍的存在。
现在司马光所在的位置,也已经不是知谏院,可以只指出弊病,然后一句请找相关部门解决,就能够敷衍过去。
沉吟了半晌,自己夹袋里没这样的人,新党中人可能可以,但自己又终不信任。
司马光终于长叹一声:“人才至难。”
高滔滔说道:“是啊,人才至难,故而老身还欲用苏油,兴举这至难之事。”
“梁惟简,将司徒前日所制举京师大学堂的条陈,与学士观瞧。”
梁惟简捧着一本厚达三指的大书本过来:“学士。”
司马光捧着那本几斤重的《乞设京师大学堂条陈纲要》,人都傻了:“这……这是条陈?臣这样也没法读啊……”
高滔滔说道:“请学士带回去细观,不过只有这么一份,千万要注意保管好了。”
“不不不……”司马光看了看周围,来到赵煦身前:“臣请借陛下几案一用。”
对于苏油入宫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赵煦座位一事,司马光和吕公著事后都是暗叫侥幸。
说到底,还是在心底里将陛下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赵煦再大几岁,他们陛见第一天肯定会发现这个问题。
好在苏油及时发现并予以纠正,不然每次入宫陛见,大家都是对着赵煦撅屁股。
说起来也是大不敬,难保不会被小破孩在心里一笔笔记下来,亲政之后翻旧账。
俩老头都是实诚君子,不会去想苏油此举实在是机巧油滑得过了头,反倒是羞愧自责。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不够,否则为啥人家苏明润就能发现问题,而自己却忽略了呢?
不过打那件事情过后,司马光和吕公著开始比较注意自己对赵煦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