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宏和袁俊正跟找来的木愚在里间聊天呢,听到大人的谈话也探头出来凑热闹,“学校老师会教人啊!咱们那个老校长脾气好,听我班主任说,他以前也是年年被评为先进教师呢,不如请他来做您的顾问?教农民伯伯跟教小学生差不多呗?”
一听他的话,袁正峰笑了出来,仔细一想还真是,就对唐民益说:“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啊,我没教过人,是要向那些老教师取取经。”
唐民益微笑着点头,“好,这个顾问我去请。”
袁正峰顺势夸奖了唐青宏一番,这个孩子心思处处不离开他爸,脑子也转得挺快,以后肯定大有作为喽。
唐民益自然又谦虚了半天,但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喜悦,又对袁正峰提出,不如在镇农技站抽调几个人来协助他的工作,并问他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袁正峰内心充满感激,知道唐镇长这是间接让他提拔下属,早早培养出能用上的得力助手。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正式任命,但手里做的都是实事,比起一个务虚的位置,要实在得多。
在大的成绩还没出来之前,他不能找领导讨官做,等成绩真的出来了,才好名正言顺把他提上去。唐民益的意思袁正峰心里都懂,当然不会有什么牢骚,这也是对他的磨砺和考验,看他稳不稳得住,是否可堪大用。
关注着两人对话的唐青宏也懂,爸爸一定想要重用袁正峰了,只要这个人经得住考验,又能干出成绩,做事做人两面到位,那他就是爸爸为云沟镇培养的镇长接班人。
第二天上午,唐民益把几个主要领导聚在一块儿,听取袁正峰的当面汇报,然后开了个小会研究决策。马书记父子俩对这事都表现了兴趣,经过上次卖山货赚钱的事以后,他们也觉得搞经济改革大有可为。
马书记现在看袁正峰的眼光都不同了,那是越看越可心,笑着提出不如让小袁暂代农技站副站长一职,小袁今天给咱们立个军令状,要是这个项目做成功了,小袁就立功扶正;要是不成功,小袁就自请下台。
袁正峰当即拍着胸脯表了决心,这个军令状他敢立。在技术上其实已经成功,缺的就是实际操作了,请领导们给他机会,也给全镇乡亲们一个致富的机会。
唐民益一看火候到了,微笑着带头鼓起掌来。有书记和镇长的拍板,其他同志自然也没什么异议。通过决议后,唐民益简单地作出安排:从今天起,袁正峰就从农技站抽几个人,结伴下去找农民调研,对这个项目做进一步完善。广播站也同时展开宣传,力求让百姓对这项技术有个初步了解,不至于心理抵触,觉得会占用了务农时间。除了积极宣传,技术小组还要注意教案的编写,要以农民们容易接受和弄懂的方式来组织培训。
这事儿就算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一切都高速的运转起来。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菇房、乡村广播站对于本镇诸多变化的循环宣传……还有马家父子跟李辉那一群人每天不断的纠缠摩擦。
到了十月国庆假期,唐民益已经做好去广市的准备,去那边一趟不光是为了广交会,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镇上的工作他临行前做了交接,整个班子比起刚来时也团结得多,让他比较放心。只有马镇长被他私下叮嘱过,对于李经理的态度必须软中带硬。软的是态度,一定要客气礼貌;硬的是质量,一定要细心再细心,严格再严格。
他本来也犹豫了一下,带不带儿子一起,毕竟假期不长,但他在广市要待的时间有点久,怕是要耽误儿子的学习,还担心儿子的身体吃不消。唐青宏只看他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软磨硬泡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一定要带上自己,还特别懂事的拿纸笔写了保证:唐青宏去广市期间绝不会把学业落下。
唐民益看着儿子认真写下的那张保证书,也确实不忍心把儿子一个人丢下,加上那次去京市行程比这次还急,儿子好像也还撑得住,小孩子总是想多出去玩玩,广市现在发展得那么好,他们父子俩除了做正事,还可以抽空玩上一两天呢。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他们已经身在广市,一起坐在军区的车上。来接他们的人是严司令的警卫员,帮他们把随身带的不少东西搬上车,那些东西是上次龙其浩送给他的,他收下时就想着借花献佛,把那两条好烟和大半箱好酒都带到这来,两条烟和半箱酒送给严司令,留几瓶酒另作他用。
车开进军区大院,直接把他们送到严司令的家里。对方正在家跟一位下属讨论工作,一看到警卫员带着唐民益进来,边说话就边往这边走,伸出手握住唐民益把他介绍给那位下属余军长。
严司令五十多岁,身材略微发福,五官硬朗,一脸豁达直爽的表情;那位余军长四十上下,一脸的笑相,看着十分温和。可唐青宏认识他的脸——不出十年,余军长就会取代眼前的这位严司令,成为南方军区的新任司令员。他与严司令立场和派系都不相同,严司令是龙唐系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而余军长却是郑孙系在军方新一代的中坚。眼下两边正在合作,相处得自然融洽,到时候矛盾激化、利益相争,过度耿直的严司令就斗不过这位深藏不露的笑面虎,在六十来岁提前退休。
如今的余军长锋芒内敛,笑得如沐春风,握住唐民益的手一阵寒暄,感慨唐兄弟年轻有为,唐政委后继有人,对唐青宏也是连夸带赞,还说他们父子俩一看就是一家人,长得很像。
唐青宏笑得很甜,也是“爷爷”、“伯伯”一通叫,眯起眼睛露出两个小酒窝,心里面却好一通腹诽:爸爸是从政又不是从军,都没走唐爷爷的那条路,而且自己哪里跟爸爸长得像了?这番话说得八杆子打不着嘛。
余军长很会看形势,跟爸爸握完手说完客气话,就识相地告辞了,把严司令留给他们这对大小客人。严司令这下更自在了些,喊老婆出来一起见客,严夫人赶紧准备茶水果盘端出来,笑眯眯地打量他们两父子。
看这里没有外人在了,唐民益才请那位临时司机把烟酒抱进来,严司令也毫不客气,乐呵呵地全都收下了,这些好东西自然要跟给下面的兄弟们分享,还意有所指的感慨他们这些老家伙只喝得惯国产酒,不像那些新派人物热衷吃西餐喝洋酒那一套。
严夫人看自己的丈夫一句客气话都不讲,还小声埋怨了他几句,他把唐民益的肩膀一拍,对老婆豪迈地说:“我大侄子给我送点东西,有啥好客气的!”
唐青宏对这个还不算老的严爷爷很是喜欢,上辈子就印象不错,只是那时立场相左,他一心为着渣爹办事,听闻严司令提前退休时还曾暗自高兴。这辈子就不同了,他希望这位严爷爷老而弥坚,不要被那个笑面虎斗下台。
于是他怀着补偿的心情,在这对夫妻面前小嘴抹了蜜般,把两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积极地给他们削苹果剥香蕉,提升到跟爸爸一个等级的待遇。
严司令两口子被这个娃差点萌杀了,特别是严夫人,被他哄得笑靥如花,捏着他的小手跟他聊个不停,还问他唐奶奶现在过得怎么样?都好几年没有见过老首长了呢。严夫人也是唐奶奶昔年的部下,因此这一家子跟唐家如此亲近,爸爸一到广市就直奔严家落脚。
关系既然亲近,就不再出去安排,而是在家里吃了便饭。说是便饭,严夫人还是整出一大桌来,味道竟然挺不错的,把向来挑食的唐青宏都给吃撑了。
看他摸着小肚皮感叹吃太多,严夫人就更加高兴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称赞她的手艺。唐民益看儿子吃得肚子都鼓出来了,无奈地怪他两句,就伸手帮他轻轻揉抚,“你啊,是在严爷爷和严奶奶面前控诉爸爸,平时刻薄你了吧?”
他伸了伸舌头,眼珠乱转,“才不是呢!我就是在提醒爸爸,您做菜的手艺还要提高呀!”
严司令两口子哈哈大笑,唐民益则是苦笑,“看这孩子,我这个爸爸真难做哟,伺候他吃喝拉撒,还要被他挑剔做得不好。”
严夫人立刻就关心起唐民益的终身大事来,“民益啊,你们两父子生活,没个女人照顾还是不方便呀。你现在还年轻,不如考虑一下再找个人?要不我给你去文工团物色物色?保证给你介绍个漂亮大方的姑娘。”
唐青宏听得汗毛倒竖,他和爸爸过得好好地,为什么要多出一个人来跟他抢爸爸?他连跟着妈妈去美国都没考虑过,就是为了待在爸爸身边,看着爸爸、照顾爸爸,也享受爸爸的照顾,如果爸爸真的再婚,那他在爸爸心里还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吗?
他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唐青宏从来没忘记过这一点。只要爸爸再婚了,他就可能会被忽略,后妈的滋味他早已领教过,实在不想再领教第二次了!就算对方会很好很好,但他只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就算爸爸将来总会跟哪个女人再婚,那也必须是在他长大以后,不能再凭借幼小的年纪粘在爸爸怀里以后!
他怀着可恶的私心,故意反应很大地抱住爸爸,就跟所有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叫了起来,“爸爸,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唐民益看到了儿子脸上真切的惊恐和害怕,心里不但没有觉得他烦,反而觉得感动又心疼:宏宏再怎么懂事,毕竟只是个七岁多的孩子,害怕被人抢走爸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于是唐青宏如愿以偿,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听到了那个想要的答案,“宏宏别怕,爸爸不会不要你的,爸爸现在一心做事业,连你都照顾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再给你找新妈妈?”
说完这一句,唐民益偏过头笑着婉拒了严夫人,“我真没有这个打算,现在太忙了,又在基层干,条件差一点的我看不上,好一点的吧,我也不忍心让人家跟着我吃苦受累。还是以后再说吧,谢谢您的关心。”
几人正聊着,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现任的广省省委副书记卫书记说晚一点过来拜访。这也是冲着唐民益,对方收到消息肯定要来一趟见个面,唐民益动身前就给他去过电话的。
放下电话没几分钟,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这次是汝家的老六汝鹏飞。汝姓不多见,但在广省谁都知道他家。汝老是郑孙系那边仅剩的一位老总,郑孙系在政界走势强劲,军方却人脉凋零,经过裁军之后汝老手中权力分散,自己也长期卧病在床,子孙里留在军方发展的只有个别,重心慢慢偏向政商两界。
汝六是汝老的幺儿子,上面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本人在广市做着进出口贸易生意。虽说汝家实质上在走下坡路,可毕竟在广省盘踞多年,亲信众多,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汝家仍有高官厚禄傍身,汝六在广省俨然就是个手眼通天的小王爷。
第43章豪门夜宴
唐民益才到广省没几个小时,汝六就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热情邀约唐民益第二天下午去他家里吃饭,说是要给唐兄弟两父子接风洗尘。
唐青宏对他印象也很深,上辈子汝老死在八七年,那之后汝家还不知道收敛,一直由着汝六胡闹。之前严司令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刺的就是这个汝六。
此人出了名的作风洋派,爱摆排场、喜出风头,还有个热衷于跟女明星交往的嗜好。当然,这时汝老还在,他没有那么嚣张,等汝老死后的第二年,汝六就跟身为文工团副团长的漂亮老婆离了婚,跟一个三流小歌星混在一起,生意上也是越铺越大,不光进出口贸易,还把娱乐业也给做了起来,看似风生水起,实则处处暗礁,连累整个汝家在日后都跟着栽了大跟头,就此一蹶不振。
唐民益本来不想去,还寻思着怎么婉拒为好,汝六又提到明天还要宴请一个人:邹亦新。
听到这个名字,唐民益就改了主意,这位邹亦新他早就想见一见,是郑孙系政坛最出色的新贵之一。对方能力很强,年纪还不到四十五,已经坐在西南某省一把手的位子上,这次来广市应该也是为了广交会的事情。能够跟这种出色的前辈见面,并且向对方学习到一些好的经验,他肯定不能错过。
唐青宏也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张大小嘴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邹亦新这个人他当然知道,若干年后会登上金字塔顶,连任两届后圆满退位。作为郑孙系新一代人物的杰出代表,邹亦新许多地方都值得尊敬,尽管立场派系不同。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卫副书记独自找了过来,谁都没有带。进屋后几人坐下来含笑谈天,唐民益把剩下的几瓶好酒送给他,还说是老书记让自己带来的亲切慰问。
卫书记本不打算收,一听唐民益提起老书记,顿时脸色唏嘘,就把那个袋子接过去了。他紧紧捏着手提袋的拉绳,对唐民益惋惜地提到当年,感叹老书记退得太早,自己多么佩服和想念老书记改革的魄力和手腕。
他是政界中人,说话还比较含蓄,严司令就比较直接了,脸上带着愤怒发起牢骚,“老书记是广省的指路明灯,老卫跟着他干事多有劲!后边这个吧,嘴里说实干说改革,胆子小得很,做什么是都温吞吞慢半拍,生怕得罪人的好好先生,出了名的太极推手!一把手怎么能这样干?改革不是这么改的!光叫我们支持配合,搞得我都在家里叹气,追随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说,严夫人跟卫书记都脸色一凛,严夫人赶紧提高音调骂丈夫,“老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自己注意点!”
唐青宏看几个大人表情都沉重下来,眨眨眼睛用小孩子的语气去接严司令的话,“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民主、自由、富强的新华国吗?我们课本上都有教!”
严夫人趁势让丈夫下台阶,拉着唐青宏的手笑骂严司令,“你看你,觉悟还不如宏宏高!民益真有福气呀,孩子也教得好!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呀!你们一定要多留几天呢。”
这话题就算岔开了,严夫人的一番夸赞把唐民益听得很舒服,唐青宏却有点脸红。他哪有什么觉悟,上辈子做的那些事啊……确实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不管他是不是主观故意的,总之他在其中脱不了关系。这辈子有能力和机会的话,他还得尽力去阻止那些事的发生,弥补那些惊天大错。
他想着想着,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他似乎已经被爸爸影响到了基本的观念,以前他从没有这么想过,只会觉得愧对爷爷和爸爸,心中根本没有“国家”和“人民”这种词汇。
近朱者赤,爸爸对他的耳濡目染确实是一种教育吧?他的思想不知不觉开始发生了变化。上辈子广省老书记的事情唐青宏也耳闻过,他当时并没有任何同情惋惜,只觉得这个人很傻,白白做了权力斗争的炮灰,还感慨他亲爹那边轻而易举扫除了一个本以为会非常强大的障碍。
那还是改革开放之初,广省的汝派官员们对改革的阻力很大,甚至影响制约了深市的发展。老书记也算是肩负重任,下来之前就有所觉悟的,一上任就手段硬、胆子大,敢做事也不怕得罪人,提出“以生产力为标准,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原则,敢为天下先。
对方主政广省的五年间,主持外贸、物价、投资体制等改革,支持深市龙口工业区政改,大力推动了广省的改革发展,为广省后来的经济腾飞扫平了障碍,甚至推动了整个国家改革开放的进程。老书记贡献是卓越的,得罪的人也不少,甚至被指要把广省变成旧社会的租界,被质问“是否还是gcd员”,数次被召入京写检查。最后为了全局的稳定,龙老也只能挥泪斩马谡,让老书记只做满一届就提前退休。老书记不在乎自己的政治生命,只是感叹自己还为人民做得不够,如果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能做出更多实事。
如今再想起这段往事,唐青宏由衷的敬重起那位老书记。对方当时顶着巨大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提前做好“干完事就下台”的心理准备,击退了诋毁广省改革的黑潮,让全省的经济腾飞,成为改革政策成功的铁证。体制内的这些官员,像他这么坚定改革、不遗余力的,不多;尤其是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像他这么深刻中肯、不稍隐讳的,更少。
而后面那几十年的变化,唐青宏是亲身经历,全都看在眼里的。没有老书记这种改革的先行者、牺牲者,就没有后来那个经济高速发展,令世界震惊瞩目的华国。
他回忆着那些以前从没重视过的旧事,小小的身躯里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唐民益注意着儿子脸上瞬息万变的丰富表情,看他眼里都带上泪光了,不禁伸出手臂来抱他,“宏宏,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累了就早点睡。”
他睁大眼睛看向爸爸,把眼里那点泪意逼了回去。看严卫两人坐着长聊的架势,爸爸这次来果然不止是为了广交会。回京前龙老也曾单独跟爸爸谈过一场话,接下来大人们的话题可能要涉及到军方机密了。
他虽然好奇得要死,但也知道那些是自己绝对不能问不能说的,只得懂事的点点头,揉着眼从爸爸怀里溜出来,“嗯,爸爸,我困了,您继续聊天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好睡的。”
严夫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夸,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心呢!于是牵起他到浴室去洗漱,等他洗完了再把他带到铺好床铺的客房里,照顾他一直到上床闭眼,还体贴地给他把灯开着。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偷听从外边客厅泄露进来的丝丝语声。爸爸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能力和手腕都远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以为的那些帮助,爸爸真的需要吗?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爸爸应该还是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会一直守护爸爸,跟随爸爸,亲眼看着、亲手参与构建这个属于爸爸的时代。
那个晚上,几个男人谈了很久,唐青宏胡思乱想地慢慢睡着了,都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爬上床来的。第二天他脸贴着爸爸的背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把爸爸当抱枕了,爸爸牌抱枕冬暖夏凉,特别好用,可以赶走所有不安全感,让他睡得分外踏实。
两父子难得睡到八点多才起床,爸爸还带他去商场特意买了几套新衣服,给他可劲地打扮起来。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精灵可爱的包子脸,转过身来问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买新衣服呢?我够穿了呀。”
爸爸脸上露出一点年轻人的天真来,弯起嘴角在他耳边低声说:“汝伯伯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我听说她很漂亮。”
咦?这是要把他打扮得更漂亮去跟那个小女孩比美吗?爸爸也会有这种“我家孩子最好看”的虚荣心?
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尽力地配合爸爸,把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全副武装地被爸爸牵着小手走出商场。
下午五点半,来严家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加长林肯,就算在开放的广深两市,这副派头也太过嚣张,而且一直开到军区大院里头。唐青宏对这个汝鹏飞汝六小王爷实在看不顺眼,见识到这套才知道,龙其浩还算收敛的。
汝鹏飞早就从家里搬出来外住,准确的说是被自家老头子赶出来的。老一代看不得年轻人那种浮夸做派,说了小儿子很多次,汝鹏飞被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惯得狠了,还跟老头子顶过几次嘴,最后只能分开住着互不干涉,省得老是因为穿什么戴什么就吵架不休。
连上辈子过惯奢侈生活的唐青宏,在看到汝鹏飞的豪宅时也挺震惊。这才八十年代呢,汝六家就全套欧式豪华装修,搞得跟英国皇室宫廷一样。
见到汝鹏飞时他也差点笑了出来,对方三十来岁,相貌端正,把自己整得油头粉面,穿一身gui西装,手腕上戴着镶钻rolex,难怪汝家老头子实在看不过眼。
可再多看这人两眼,他又觉得莫名的熟悉,这种做派跟上辈子的贾青宏,不就是一路货色?仗着有个与众不同的出身,祖辈父辈为国家做出过很大的贡献,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处处充满天生的优越感。也许任何时代的纨绔都是类似的:作风招摇、态度嚣张、为人傲慢、智商不高。
龙其浩和汝六是这个时代的典型,而上辈子的自己,其实就是他们杰出的接班人。他们做派相似,结局也差不了太多,自己堕落便罢,还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名声,害了真正重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这么一想,上辈子的他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汝六在汝家的地位,跟他上辈子在贾家也差不多,哥哥姐姐的宠溺回护颇有些微妙,身为续弦的母亲则可能只是愚蠢糊涂,唯一教子严厉的父亲却年事已高、力不从心。现在越嚣张,将来出了事就越容易被放弃,几乎每个家族都会有这么一个看似被重视的弃子,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位客人就完全不同,邹亦新看起来只有四十不到的模样,面貌清俊、眼神光华内蕴,挺拔的身姿与爸爸相似,只是个头比爸爸矮了一点。
在汝六的介绍下,唐民益和邹亦新微笑着握手,几乎同时开口说了声,“你好。”
这句司空见惯的客气话,两个人都说得真心实意,彼此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也很直接,并不掩饰那份夹杂着审视的欣赏。
汝六的老婆果然是位大美人,配合丈夫穿着长款的欧式礼服裙,跟丈夫的感情看起来非常好,脸上带了甜美的笑容,牵着粉雕玉琢的女儿站在汝六身边。
这一家三口初看真是赏心悦目,就像从画里走出来般美丽和谐,可唐青宏忍不住同情这位汝夫人,一到明年她的丈夫就会变心出轨,从此走上游荡在女明星们中间的不归路了。
第44章穷奢极欲
小姑娘确实长得很漂亮,大大的黑眼睛,牙齿雪白,不过笑起来没有酒窝,他从爸爸的眼神里就能看出足够的自信——在爸爸看来,全世界最美的小孩肯定只有他和欣雁。
汝六整个人过于洋化,连带家人都受影响,小姑娘跟唐青宏打招呼也是拥抱着贴了贴脸。再一看晚餐安排的果然是西餐,唐青宏不禁怀疑这位小王爷故意刁难客人,不管邹亦新还是唐民益,都很有可能吃不惯嘛。
这还只是刚开始,几人在餐桌前坐下后,汝六得意洋洋地让家里的大厨出来见客,介绍这位绿色眼睛的厨师来头不小,是个米其林三星级主厨,他拜托港岛金家大少帮他从法国请来的,长期在他家里为他进行专人服务。
汝六卯足了劲要摆一番排场,餐前酒是61年的fite古堡干红,简直暴殄天物。
开始上前菜的时候,唐青宏跟爸爸说了句悄悄话,“爸爸不用担心,丁老师教过我,您看我做得对不对。”
接着他严格按照法国菜的用餐礼仪,每一个菜都抢在爸爸之前先用餐具。爸爸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没有弄错任何一个步骤,他也吃不准爸爸对这一套到底有没有接触过,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
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这个汝六还算会享受。鹅肝、澳洲龙虾、黑松露、鱼子酱、顶级t骨牛排……没有一样便宜的食材,佐餐酒竟是chateaud&039;yque1909。吃完餐后甜点,主厨还给客人们上了louisxiii,唐青宏作为孩子就免了,上辈子他早喝够了。今天可能吃得太杂,有颗下门牙感觉不太舒服,他都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被虫蛀了,他并不爱吃糖啊。这让他有点小小的烦恼,不过再一想反正会换牙的,也不必这么担心。
汝六这一整套炫富流程,搞得跟他同派系的邹亦新都忍不住皱眉,表情微妙地看过唐民益几眼。看到这位年轻人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鄙弃之色,邹立新才又回复之前那种稳健气质,也跟唐民益一样,对汝六继续保持温和的微笑。
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唐青宏保守估计最少花掉十几万人民币,那两位肯定不知道数字,否则早就吃不下去了。他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回去后告诉爸爸,这个汝六一顿饭就能花掉多少钱,让爸爸对整个汝家避而远之?但他思虑再三,实在不忍心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像爸爸和邹立新这样的正直干部,如果知道这顿饭的实际花销,估计满心都得火烧火燎,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可对于汝六这样的人,肯定以为在两位客人面前大大的露脸了,毕竟他们出身相似,无论立场如何,起码算是被他看得起。他自己这般做派,自然会认为这两位也是识货人,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那么一种跟他出身相当,但心里真正想着老百姓的人。这场极尽奢华的豪门宴,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爸爸和邹亦新完全没有那个欣赏的水平,因为他们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一眼能认出那些奢华之物的人只有唐青宏,但他并没有觉得亲切,而是感到了那么一丝羞愧。所谓眼力品味,都是要拿钱堆出来的,每一个高门贵公子的背后,都掩埋着无数民脂民膏。
如果汝六只是单纯地做生意,他不会这么想,凭着能力赚到大钱,那怎么消费都只是个人的生活方式。这种欲望的关键在于,汝六的财富来自于父辈权力的递延,这种权力并不是私人权力,而是公共权力,只能为大众牟利,他却把这种本不可移交的公共权力转移和递延,用来为自己牟取私利。
所有的欲望都来源于此,他上辈子自认为并没有大的问题,也就是因为身在圈内,往来全是这种骄横奢逸的“朋友”,只认同那些看似有理的狡辩,完全没有意识到走任何捷径为自己谋利,都是一种权力的递延欲望。纨绔子弟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你又做了什么大生意,他又谈了什么好项目……还自诩能力出众,看不起那些奔波于各个部门的小商人,其实只要他们失去那个红光闪闪的出身,恐怕业务能力还不如一个最普通的推销员。
现在的他才开始看透想透,只有像爸爸和邹亦新那种有主人翁意识的人,才不会愧对他们的出身。作为那样一群伟人的后代,龙其浩和汝六这种子孙只会让父辈蒙羞,人确实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世,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巨大权力,但同样的,也应该背负起那些与生俱来的巨大责任。
虽然爸爸对权力也有着极大的渴望,可他知道爸爸的目标坚定不移,权力本无黑白之分,只看被什么人拥有,被拿去为什么人服务。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出于私心跟随爸爸,那么现在他已经产生了自我的立场。跟着爸爸在基层不过几个月,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逐渐改变了他的内心。尤其是见过龙其浩和汝六之后,他简直无比庆幸,他的这辈子可以伴随在爸爸身边。
汝六还沉浸在那种飘飘欲仙的虚荣里,跟妻子一起满面笑容地亲自把客人送出家门,唐青宏冷眼旁观这位得意洋洋的红色暴发户,不由牢牢捏紧爸爸的手,那温暖宽厚的掌心才是他崇敬和信仰的归处。
两父子回到严家,他缠着爸爸讲了很久的话,爸爸也耐心耐烦的陪着他聊。他稍带试探地问,那顿午餐恐怕很贵呢?爸爸果然点点头,叹着气说,那种排场可能要吃掉好几百块,普通人得花销一年了。想想京里最好的西餐厅老莫,也就这价了,汝鹏飞这样干,汝老爷子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吐血呢,不过比起龙其浩也还算好吧。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爸爸图样图森破,简直天真得可爱,悄悄把后面的话压回肚子里,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
爸爸看着他这副皱着脸蛋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略带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刚才冷菜吃太多。他摸摸肚子笑着摇头,眨动大眼睛对爸爸说谎,“我没事,爸爸,我就是……突然觉得,爸爸你真可爱!”
爸爸顿时愣了一下,拍拍他的小脑袋训他,“没大没小的,乱说什么呢!”
他吐吐舌头,嬉皮笑脸地往爸爸怀里钻,“我没有乱说呀!爸爸就不能可爱了?”
一旁正在看电视的严夫人也笑着回头打趣,“就是嘛,你们这些人啊,在外面老绷着个脸,回家还不让开个玩笑呀?”
唐民益难得的有点窘,但也跟着轻松地笑了起来。
当天夜里,唐青宏睡得有点燥热,那颗不舒服的牙让他老忍不住去舌头去抵。他半梦半醒之间手脚往身边一扫,就揉着眼睛爬下床去——爸爸不在。
没走上两步,他还被床边的行李箱绊了一下,他使劲眨眨眼,看到行李箱是开着的,衣服也被翻过的样子。他吓了一跳,难道军区大院里还会遭贼?打开房门使劲一瞄,厕所的灯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厕所外面,想看看爸爸是不是在里头,而且他晚上吃喝也不少,确实想上个厕所了。厕所的门没有关严,他扒着门把小脑袋探进去,发现爸爸好像在洗衣服,严格的说是在洗内裤。
他还迷迷糊糊地没有想明白,傻乎乎地问爸爸,“爸爸,怎么半夜洗衣服?”
爸爸动作一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似乎有点尴尬。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这样呢,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瞌睡就完全醒了,脑子飞速一转,想起那顿超级丰盛的晚餐——又是海鲜又是牛肉,还有好几种酒,爸爸这么年轻的身体……
他差点笑了起来,这说明爸爸很健康嘛!但他刚才那么不懂事的问,也让他自己有点尴尬,为了掩饰,就继续装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伸出手指羞爸爸,“哦!爸爸尿床了,羞羞!我要告诉奶奶!”
爸爸这下更尴尬了,压低声音叫他,“宏宏别吵了,这事不许说给别人听。奶奶也不能说。”
他好难在爸爸面前占一回上风,又觉得爸爸这幅样子特别有趣,恶劣地火上浇油,“哦,爸爸怕人知道你这么大了还尿床,嘻嘻……”
唐民益被这个小兔崽子闹得够呛,洗洗手跑出来捂住他的小嘴,“别乱吵,这大晚上的,我们还在别人家里做客呢。”
他眼珠乱转,对爸爸点点头,等爸爸松开他才坏坏地笑,压低声音讨要福利,“我不说给别人听,爸爸明天带我去动物园看熊猫。”
“好。”唐民益无奈地答应着,想想又摆出父亲的威严,跟儿子讲道理,“爸爸答应你绝对不是被你要挟了,而是爸爸本来就打算带你去的,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爸爸就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他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你有完没完,唐青宏?快去睡觉,爸爸很快就回来。”唐民益咬着牙瞪视儿子,可惜看在唐青宏眼里还是尴尬多于威严。
见好就收也很重要,他怕再纠缠下去,爸爸该恼羞成怒打他屁股了,这才吐吐舌头主动捂上自己的小嘴,又轻手轻脚走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忍不住猜想爸爸该不是要顺便那什么一下吧?那些洋酒可不是白喝的呢……
他躲在薄被子里不住的偷笑,一直守到爸爸回来,他还刻意伸长鼻子闻了几下,什么怪怪的味道都没闻到,又被爸爸低声训,“乱闻什么?鼻子痒痒了?快睡!”
“嗯……我已经睡着了……”他画蛇添足地回了一句,才如往常般紧贴着爸爸闭上眼睛。可爸爸竟然还凶他,“挨这么近,想热死你爸啊。”
他觉得有点委屈,却没有动。今晚确实比较热啊,想着这个他就大度地原谅爸爸了。
两父子在严家住了几天,临近广交会开幕就搬到会场附近预先订好房间的天鹅宾馆,严司令提前跟宾馆的负责人打过招呼,还让他带走不少软中华329,用来办事时结交新朋友,唐民益转手就给了宾馆负责人一条。
两父子进了房间,就把带来的山货和木雕样品一样样的检查整理,唐青宏也在旁边帮忙,还把木疙瘩送给他的小礼物挂在爸爸的钥匙圈上。
那是专门为他雕的生肖挂件,一只小羊骑在龙的背上,整体尺寸虽小,工艺却惟妙惟肖,小羊的两只前蹄还揪住龙的两只角,姿态别提多神气了。
唐民益看到这个,也忍不住笑了,拿在手里摩挲半天。这个挂件比带来的其他样品更加小巧精细,看得出非常用心,估计花了不少心血。
等到广交会开幕当日,没有摊位的唐民益却一点都不着急,唐青宏之前还以为爸爸通过关系拿到展位了,可现在一看不是那回事,急得上蹿下跳。唐民益老神在在,带着儿子去服装市场买了一堆白汗衫,挥笔在汗衫上写字画图,然后在附近雇了些人,让他们统一穿着写了字的汗衫、带上提前印好的小卡片在会场里四处派发。
唐民益就坐在宾馆大堂的沙发等候,面前的茶几上放一个“云沟镇土特产及木雕工艺品”铭牌,几个样品,还有厚厚一叠书面宣传材料。
第45章上阵父子兵
第一天就有好几个人跑过来谈了,但一听到地方在山区小镇上,立刻对交通运输产生极大的质疑,连样品都没细看就说着客气话打了退堂鼓。
唐青宏觉得爸爸的推销太不给力,恨不得亲自上阵巧舌如簧,晚上还缠着爸爸练习口才呢。唐民益哭笑不得,让他不用瞎操心,时间还长着呢,姜太公钓鱼,愿者自会上钩。
到第二天上午,唐民益又早早坐在大堂,没一会儿就走过来一个人,脸上带着些微惊讶,“民益?真的是你。”
唐青宏也跟着爸爸一起抬头,哟,邹亦新邹书记!省委干部也住在同一家宾馆?没有去住免费的省委招待所,肯定也是看中这个地方离会场最近呢。
邹亦新跟唐民益握过手,就盯着他面前茶几上那个铭牌看,还拿起资料来翻了翻,语气带着好奇,“你这是怎么搞?你那个地方在会场没有展位吧?”
唐民益也不藏私,跟他小声聊了起来,把自己的设想和方法都和盘托出。
邹亦新细心听着,脸上渐渐露出欣赏的神情,“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呀!我看别的乡镇干部可没一个像你这么搞的,都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在会场争个展位。你这套办法好,真有兴趣的商人肯定会过来问。”
两个人正说着话,邹亦新的秘书拧着早餐小跑过来,叫了声“邹书记”,再一看对面这位年任人,笑问自家书记是不是再去买两份早餐?就坐在这边吃边谈?
唐青宏被两个大人晾在一边正无聊,仰头对这位秘书表示自己和爸爸已经吃过了,还特别乖地请人坐,小秘书对这个小娃娃也挺感兴趣,看邹书记那儿还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就坐下来逗他说话。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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