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个重新活了一次的人,比起这种真正的能人也相差甚远,光是想明白这几层用意就脑子都快打结了。
穆劲松和爸爸果然不是寻常人,他还在这苦苦思索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与邹亦新相视而笑,穆劲松举起酒杯敬这位年轻的省委书记,“邹书记,我和民益早就约好了,今天不谈公事,你这一来就打破规矩,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
邹亦新和唐民益也跟着穆劲松一起站起身来,邹亦新笑得温和又狡黠,“劲松说的对,我破了规矩,应该自罚一杯,你们随意。不过,酒量我肯定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可别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啊。”
三个男人共同举杯,达成属于他们的和平协议。
今天这个饭桌上真可谓卧虎藏龙,三个派系不同年龄的杰出代表都坐在这里。唐民益年龄最小,自然把酒杯举得最低,跟两位大哥轻轻碰杯之后,把自己杯中的喝完才笑着开口,“邹书记,这里哪有老头子?我看您是故意想灌我们多喝几杯吧?”
邹亦新听得高兴,故意正了正面色对他们俩说:“都叫我邹书记干什么?咱们不是约好了不谈公事?既然不谈公事,那我就是邹大哥,谁再叫错,就自罚三杯!”
接下来席上的气氛十分自在,大家都不怎么谈政事,但身在此中,难免还是会涉及到零星半点。邹亦新提起前年赴美、去年赴港,所见所闻都让他感触很大,从前只说外面比我们经济先进,我们也要奋起直追搞改革开放,纸上谈兵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直观。自己亲自去跑了一趟,才知道内外落差之巨大,改革之急迫,再不能只求稳不求变,无休止的等待下去。
说到这里,邹亦新皱起眉头再次叹息,要干是一回事,怎么干、谁来干,又是另一回事。
一边旁听的唐青宏也对老邹有点同情,郑孙系所有的官员都有这样的共同点:搞人事是一把好手,但搞经济无论如何比不上龙系,驭下的雷霆手段又比不过老派,大多是些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滑不溜手、少做少错的人精。
老邹这么一叹,显然又是对爸爸抛出橄榄枝,看来真心想把爸爸调到他那个省去。爸爸只微笑着劝慰对方,没接老邹的话。
奶奶在他们回京前就再三交代,关于人事变动一定要跟她商量过才能决定。
穆劲松两夫妻看老邹借酒犯规,就配合着把话题岔开了,再次谈起家事,与唐民益交流育儿经。
一说到自己儿子,唐民益瞄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唐青宏,这个小家伙难得在饭局上默不作声,也许真是被那个“晚上回去算帐”的威胁吓到了?这么一想,唐民益有点好笑和心疼,就凑近儿子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不出声?你平常不是挺活泼的吗?”
唐青宏忧郁地看了爸爸一眼,小脑袋正在为爸爸会不会被调走的事情积极运转呢,哪有闲功夫说话。再说了,本来就有大错在身,他也确实不敢随便乱说话,以免让爸爸找到什么新的怪责理由。
他对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桌上几个大人都被惹笑了,谢锦萍又劝起唐民益,“唉呀,民益,是不是你管得太严了?这孩子乖得都有点可怜了。男孩子活泼一点好,你看我们家雯雯,简直比男孩还皮,身体超棒,长得也高呢!”
穆子雯一开始是缠着唐青宏说话来着,可后来小哥哥老不回话,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此时听到妈妈提起她,立刻就来了精神,举起小胳膊显示自己很有劲,“看我!宏宏哥哥!我身体可棒了!”
这正是唐青宏的痛脚,他看看自己的两条细胳膊,撇着嘴角更不想说话了。
邹亦新笑着问唐民益,他们两父子是怎么了,明明上次吃饭时小家伙挺高兴的嘛。
唐民益只得简单的说了一下儿子今天乱跑的事,穆劲松两夫妻又为唐青宏开脱,让唐民益不要太严历,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行了。邹亦新仔细听完,和蔼地笑着看向唐青宏,“宏宏,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爸爸为什么紧张生气。爸爸是在怪他自己呀。”
唐青宏都没想到这一点呢,闻言就抿起小嘴看向自家爸爸,竟在爸爸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歉疚,之后爸爸的耳朵也有点发红。
爸爸好像在害羞,因为心事被当众说了出来?那么邹亦新说的就是真的了。这个老邹好厉害……帮着说不出这种话的爸爸来哄儿子,他一下子就不怕爸爸了,乖顺地对皱立新点点头,“谢谢邹伯伯,我懂了。爸爸,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听到他这么懂事的话,爸爸耳朵上那一小片红色反而蔓延开来,也许是酒意导致的……总之爸爸也“嗯”了一声,用筷子给他夹起一块脆骨放到他的碗里。
唐青宏知道爸爸还是在害臊呢,就让爸爸把肉麻话留到晚上回去再说吧,他弯起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笑看着爸爸把那块脆骨放进嘴里使劲一咬……
嘎嘣一声,他的牙好痛。不……他的牙好像是掉了。
他当即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拿过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上面,然后悲惨地发现了自己带着血的那颗小牙。
爸爸也被他吓了一跳,凑过来看他手里的东西,还让他把嘴张开。他真的不想哭,这么大的人了还因为掉牙而哭很掉价,可生理反应就是忍不住。那颗是他的下门牙啊!这下自己要丑死了,说话都得漏风了!
眼看着两父子正在合好,唐青宏却突然哭着把菜吐出来,桌上其他人也都很愕然。
唐民益仔细看清楚儿子掉牙的地方,一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安慰泪汪汪的唐青宏,“宏宏,你在换牙了!新出来的牙根都看到了呢。”
“哈?”原来是这样,唐青宏也跟着放了心,“那要多久才能换完?”
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就漏风……真的太奇怪了。
唐民益一边拿纸巾帮儿子擦眼泪,一边轻声回答他,“大概要几年才能换完吧。”
“要几年?”他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他要顶着这么可笑的缺牙齿儿童形象度过接下去的好几年?
坐在他身边的穆子雯这下来劲了,一看到他张口就哈哈大笑,“哥哥缺牙齿!”
他气得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郁闷地把嘴闭紧。几个大人一看他这么介意被笑话,只好都忍住笑故作严肃的聊天。
男人们说说谈谈,到喝得差不多,也都顾不上不谈公事的规矩了,天高海阔什么都聊。本都是胸怀大志的政坛雄鹰,放肆起来自有一股逼人的豪气,唐青宏看着爸爸意气风发的挺拔姿态,脑中回忆起若干年后那个儒雅中带着霸气的省委书记,满心愁思也随之变淡了。
酒喝得都只剩最后一杯,唐民益站起来对两位大哥举杯,“劲松哥,邹大哥,民益先干为敬!万水千山只等闲,数风流人物,就看今朝!”
三人里年纪最大的邹亦新手中酒杯与他一碰,“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穆劲松作为老派嫡系,也高兴地笑着与两人碰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干了!”
唐青宏小小的身体坐在椅子上,充满崇拜地仰视着爸爸,他身侧的穆子雯和对面的谢锦萍也充满仰慕地看着穆劲松。这样的男人才是魅力无穷的真男人,才能吸引到这样无怨无悔、追随到底的目光。
这种时刻不该被任何人打扰,可穆子雯小姑娘不知是被那股豪气感染了还是怎么,爬上椅子站起来大声发言,“有我爸爸出马,什么事都能做到!我爸爸最棒了!”
这个小家伙……唐青宏刚才还被她取笑,现在又不忍心让她被妈妈训斥,只得也站起来帮她圆场,嘴里漏着风连捧三位,“有邹伯伯、穆伯伯,和我爸爸!咱们什么事都能做到!你们三个最棒了!”
他这么一救场,谢锦萍刚刚才变色的面容就放松下来,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笑劝大家坐下来吃点主食,都只顾着喝酒聊天,肚子肯定还没饱呢。
接下来他不敢再吃硬脆的东西了,爸爸只给他夹一些软烂的素菜,连谢锦萍都给他夹了两筷子蒸鱼,似乎在感谢他方才那个贴心的举动。
这天晚上回到房间,唐民益确实不忍再惩罚儿子什么。儿子门牙都掉了,只好安慰多过苛责了。
无论爸爸怎么逗他说话,唐青宏就是兴趣不大,他实在不想张嘴露出那副尊容。第一时间照镜子的时候,他自己都差点笑话自己了,不过就是少了一颗牙而已,他高端洋气上档次的美好形象怎么就轰然倒塌了呢?
第二天爸爸去省委招待所见那个副省长,他就被爸爸丢在穆劲松谢锦萍两口子那里,说让穆子雯小妹妹陪陪他。说是陪他,其实还是他陪穆子雯,对方精力简直好得过剩,让他各种吃不消,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个小姑娘有前科来着,一个不注意万一又跑丢了,那他可要承担责任的。
想想现在自己真的变了,上辈子的他什么时候把责任看得这么重过?何况还是跟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这种转变让他有些困惑,但他知道爸爸肯定会喜欢。那么不必再多想,就这么着吧。
第49章英国客人
两父子在广市前后待了半个多月,该办的正事办了,该玩的地方也都去了,还跟邹亦新一起去广交会上转了两圈。今年正好展馆改造,里外装饰一新,规模都比以前扩大不少,办了一些出色的庆祝活动。唐民益是用欣赏、参考的眼光在看,而唐青宏则是在回味曾经错过的历史。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正在京市享受着贾思源夫妻对他病中的溺爱,因为后妈亲手喂他一碗热汤感动得直哭呢。
回到玉穹县的那天,正是艳阳高照,唐民益揣着两份意向书心情大好,唐青宏却紧抿着嘴,表情忧郁地牵住爸爸的衣角。
来接他们的还是赵兰,看小家伙这么安静,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呢,问他也只摇头,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唐民益忍住笑意,对赵兰使了个眼色,等回到姜家才单独跟赵兰小声通气,“他换牙呢,有点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赵兰当时就笑坏了,“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说明孩子长大了。”
唐民益也跟着微笑起来,瞄一眼窝在沙发上用手腕撑着下巴的儿子,“他早熟嘛,自尊心强,怕被人笑话。”
唐青宏眼睛一抬,看到那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样子,立刻敏感地用手遮住嘴,闷声闷气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许笑我!”
唐民益无奈地回他一句,“没说你呢!我们在说姜伯伯的事。”
唐青宏半信半疑地盯着爸爸,那受伤的小眼神把赵兰都逗乐了,还强忍着不敢笑出来。唐民益这便起身跟赵兰讲,自己要去给李书记汇报工作,待会回来吃个午饭就得回镇上。
唐民益这次当然没有带上唐青宏,小家伙正在闹不痛快,让赵兰陪着哄哄正好。去见李书记本来也是个烦心事,他可不想让儿子又坐在办公室外头干等。
去了县委,李书记倒是没让他等,表情似乎带着点焦躁,对他在广市的工作汇报敷衍着夸奖几句,就跟他通气说:最近有群众反映,云沟镇乱罚款乱摊派情况严重,还欺上瞒下账目混乱,在群众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县委已经派了审计小组下去审查,希望他不要有情绪,回去后积极配合审计组的工作。
唐民益早有心理准备,当即表示一定会听从指示、摆正心态,李书记看他面色平静,脸上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嗯,小唐的政治觉悟就是不一般。”
这话是在暗示他对于其他干部被审查的事乐见其成,在这边上的眼药达成了目的。他也就笑笑没多说话,等着李书记的下一步。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这场谈话才刚开始。
李书记果然话峰一转,问他除了刚才汇报的两个项目,是不是还在同时进行别的工作?还重点了强调全县经济工作是一整盘棋,有好项目一定要先跟县委汇报,避免让县委的工作陷入被动。
唐民益这下真的莫名其妙了,他手上确实只有那两份意向书,哪里还有第三个项目在谈?
打了半天太极,李书记看他确实一头雾水,似乎真的不知道,才对他说前几天有两个英国人来到县里,指名要跟唐民益见面,据一起来的翻译介绍,涉及到非常大的一笔投资,还是什么高科技产业的。
唐民益听得越发纳闷,如果是美国来的,也许会跟乐家有什么关系,这英国来的客人指名找他?还高科技产业?云沟镇跟高科技实在拉不上边吧。
李书记仔细审视他的反应,把来龙去脉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描述那两个白人都是三十多岁,高高瘦瘦,问是不是他认识的朋友?还说不管怎样,前事不咎,那两人和翻译都被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住着呢,他现在就去跟对方面谈,先把项目拿下再说,这是政治任务,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在李书记粗暴而贪婪的要求之下,唐民益建议先让县委派人去谈,既然人是县委接待的,那不管是什么项目,涉及到多大的投资,他都只做辅助,项目如果谈成就归县里统一安排。
李书记这下笑得更亲切了,甚至起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唐果然是个行动派嘛,那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过去。哦对了,他们还指名要跟你儿子见面,你儿子是叫唐青宏吧?”
唐民益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遵照李书记的指示,坐上县委的车到姜家把儿子接出来,几人一行去了县委招待所,见那两名英国人。
那两个人在招待所也住得人都快发霉了,一看到唐民益跟见了亲人似的,甩下翻译对着他就是一大串英文。再一看他身边跟着的唐青宏,两人一起愣住,问清楚名字后更是一脸的尴尬难堪,嘴里连呼“上帝啊”,惊叹唐青宏竟然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唐民益跟他们交流倒是没问题,听了个七八成就让翻译同志再对李书记说明情况。唐青宏则实在忍不住,已经开始掩嘴偷笑,这事真是太有趣了,把他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
闹了半天,整件事就是个大乌龙,那两位是英国a公司的创始人,暂且不提日后的辉煌,如今他们正在焦头烂额的找投资,前阵子去了美国华尔街接触过数家风投,也不是没有投资人对他们感兴趣,可他们无法接受那些过于苛刻的条件。听说那家“宏发风投”对创业者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眼光也非常精准,他们毛遂自荐找上门去,可宏发的boss乐女士对他们态度冷淡,投资意向都是英特尔、ad这种已经发展壮大的业界明星。还是一位丁先生指引他们到东方来,让他们找一找唐民益和唐青宏先生,如果这两位先生对乐女士大力推荐,这件事肯定会有转机。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唐民益先生如此年轻,更离谱的是这位唐青宏先生……称先生也太勉强了,就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翻译主要是跟李书记说,唐家父子跟那两位英国人一直在自如的交谈,李书记听了好久,才半知半解地问道:“他们不是来投资的,是来争取投资的?”
可怜的翻译终于松了口气,对李书记果断的点点头,“就是这样!他们要向美国的一家风投公司争取一千万美元的注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李书记就吓得脸色发青,“倒要一千万美元?你怎么不早说?”
翻译看了眼唐民益,当面回答李书记,“这件事客户指名要跟唐先生谈,那我也必须得到唐先生同意,才能向您告知。”
李书记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好奇也丢进爪哇国了,对唐民益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看来是个误会,那个……小唐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唐民益做人还是够妥帖,起身把李书记送出门,还小声解释了几句,“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是美国的一个朋友乱弹琴,不想给人家投资,还把人撵到我这来,让我替他来做这个恶人。”
李书记心里那是五味杂陈,看着唐民益皮笑肉不笑的说:“唐镇长的海外关系看来很复杂嘛。”
唐民益苦着脸叹了一声,“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这不是什么好事。”
李书记不平衡的心态顿时好受了些,一想倒也是,难怪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分到乡镇上去了。不过现在风向不同了,上上下下都喊搞经济,自己也应该与时俱进,好好笼络住这个年轻人,终究是利大于弊的。
想到这茬,李书记又和颜悦色了,临走前还对唐民益笑了笑,“小唐,你就不用送我了,去陪两位外宾谈话吧,别怠慢了客人,让人家回去说我们礼数不周嘛。”
送走这位急于抢功却闹出笑话的领导,唐民益转身回去,赫然看到自己那个正在换牙的儿子拿着纸笔,唰唰唰地给那两个英国人批条子呢。
唐民益吃了一惊,又觉得太过荒唐,一个箭步冲上去摁住儿子的小手,“宏宏,你丁老师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什么?”
这么大的投资项目,让一个小孩子来做推荐甚至决定,不是太儿戏了吗。
唐青宏抬起头幽幽地看了爸爸一眼,这事没法解释,他也不想认真解释,总之a绝对值得他批出这两张至关重要的条子。这家公司可是日后的ar,八五年他们就已经生产出自己的计算机,正需要大笔投资来继续研发。
于是他不跟爸爸讲道理,只甜甜地抿嘴一笑,“爸爸,丁老师跟我玩游戏呢,您还真相信这两位是来要钱的?他们是丁老师的朋友,来国内旅游顺便替他带题给我做。这是丁老师和妈妈在考我,您就别管了。”
唐民益也想不通这件事的逻辑,只得半信半疑地看着儿子继续在纸上写字。唐青宏写给妈妈的那张条是:“妈妈,听丁老师的。不要问为什么,做就对了。唐青宏。”
写给丁宇的那张条更简单,“丁老师,这一题你会给我打一百分。唐青宏。”
写完后他就把纸条递给两位英国人,小脸上透出与年纪严重不符的严肃表情,“马上回去找丁老师,跟他说我会给他打电话,还有,以后不要再先斩后奏,随便让人替他带题目给我,我爸爸不喜欢。”
刚才趁着爸爸送李书记出门,他已经问过两位创始人怎么来这边的。两人痛苦倾诉了刚下飞机时语言不通的窘况,幸好认识中科院一位曾经去剑桥留过学的老院士,手里也有对方的电话号码,老院士才安排了翻译跟他们下来。他也对两人说爸爸太过谨慎不会同意,但妈妈一定会听他的,请他们不要对爸爸再吐露任何实情,有他和丁宇出马就可以说服妈妈。
两位创始人也是云里雾里,整件事像个魔幻动画,但想起在美国吃的闭门羹,还有这位大唐先生完全不感兴趣的态度,他们也只得把希望孤注一掷地投在这个小孩儿身上。
接过那两张纸条,两人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些天书般的方块字,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它们会是神奇的东方魔法,然后归心似箭地对唐家父子开口道别。
唐民益也不好再留他们,谁都没有空闲陪伴两位陌生的国外来宾,于是隐忍着内心的疑问做足礼数,跟儿子一起把他们三人送到车站。
回姜家吃午饭时,姜伟也着重说起这件事,当初两个英国人一来县里,找的首先就是戴县长,戴县长也很礼貌的接待了他们,可转眼间就被李书记抢走了人,这事情跟戴县长那个秘书脱不了干系。
唐民益这么稳重的人都忍不住莞尔,提起后面的那一串笑话,把姜伟笑得直打跌,嘲讽那位县长秘书一心二用犯了领导大忌不说,还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李书记今天丢了这么大一个丑,那位秘书恐怕仕途到头喽,估计马上就会被派去党校学习。
唐民益也跟着笑了一会,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又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再看。唐青宏被爸爸盯得发毛,连饭量都小了很多,心里开始浮上真正的忧愁——丁宇让这两人跑了一趟华国,自己就快要在爸爸面前变成小妖怪了。
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呢?丁老师真是害人不浅。他草草吃完碗里的饭菜,立刻跑到客厅拨了个电话给丁宇。
对方接到电话时还很高兴,笑呵呵地问他过得好不好。他压低声音埋怨丁老师,“你为什么让那两个人来找我?你就不能打电话先跟我说一声?”
丁宇也很委屈,“我打了,可惜你们不在嘛。我对他们的项目很看好,但是老板没有兴趣,我觉得她对你的决定很迷信,才让他们来找你的。怎么样,你也觉得他们的项目很有前景吧?”
唐青宏控制不住地翻白眼,但也因为这份完全对等的看重而微感动容。丁宇是把他看成一个大人在沟通交流呢,真是个少见的怪人。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爸爸也在看向这边,只好语速很快地交代丁宇,“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跟妈妈写了信让她听你的!你放心吧。”
丁宇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夸张的欢呼,恨不得穿越电话线冲过来狠狠亲他一口似的,“耶!你超棒的!我好想你!”
“我……”他才不会说“我也想你”呢,免得这个家伙又跑回来骚扰他和爸爸。以那个家伙的生活能力,爸爸不光是照顾儿子,还得照顾儿子的老师,搞不好连自己都要加入照顾的队伍……还是算了吧!
“我一点都不想你,千万不要过来!你就留在妈妈身边帮她吧,有什么事情给我写信打电话。”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掉,不让丁宇有继续说肉麻话的机会。
爸爸已经吃完午饭向他走过来,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他跟丁老师说了什么。他撇撇嘴一脸的厌恶,“我打电话骂他呢,谁叫他安排朋友过来考我!我最不喜欢做他的题目了,我跟他说以后不要再托人找我,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唐民益脑里盘旋不去的疑云逐渐淡去,也许自己确实太多心了。就算丁宇和乐彦琳真的那么儿戏,那也是他们自愿做出的选择,自己那位老妈还不是特别迷信于宏宏能够为唐家带来好运?就连他自己,也曾经为此困惑,因为许多好运都太过巧合,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
不过宏宏已经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哄他,其实也是在害怕被他看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有些反常的事情,谁都不能解释,宏宏还只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够给他准确的答案呢?无论奇怪的是谁,是什么,都不会是他的宏宏,这样想着的唐民益伸出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宏宏,别怕。”
唐青宏一时没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又似乎隐隐约约能够懂得,也温顺地依偎在爸爸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爸爸,我不怕。”
当天下午,两父子返回云沟镇。唐民益放下行李就直奔党委办公室,马书记正好在,听他简单汇报了在广市的工作。
看到那两份意向书时,马书记简直乐坏了,拍着唐民益的肩膀嘿嘿直笑,那表情恨不得抱住他打个滚儿。等稍微冷静之后,马书记才清清嗓子摆出官样,充分肯定小唐这次在广交会上取得的成果,随即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问他,“小唐啊,你在县里歇过脚吧?那个事你知道不?听说有两个外国佬要来找你谈投资的事,被那个狗……李书记给截胡了!”
唐民益忍住笑意点头,“谢谢您,我已经去谈过了,是个误会。他们不是来投资的,只是有点私事找我。”
马书记还是很好奇,“哎呀,我不方便问吧?那两个人……到底哪来的呢?他们有钱不?”
唐民益对于老马这份兴奋和期待也能理解,为免让镇上的干部猜来猜去,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想想就解释道:“其实就是两个剑桥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到这边来考察一下,他们都是搞研究的,没什么钱。”
马书记听得似懂非懂,“哦,建桥大学啊,他们建的桥多不?我们这不需要造桥呢,跑我们这来考察个啥。”
“……”唐民益微微愣了一下,短暂失语。
这一解释起来得够说,他只好把话题岔开,询问最近镇上的工作进度。一说到这个,马书记喜忧参半,两个工程倒是进行得不错,可李辉跟马镇长闹得,那是停都停不住啊,之前有小唐在还好点,小唐一走,整天不是小吵就是大吵。这两天县里还来了审计组查账,把整个班子搞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都在嘀咕是不是李家叔侄因为他们严抓了工程质量,才刻意使这种绊子打击报复。
唐民益真诚地看向马书记,“您对班子的财务状况有没有信心?咱们只要经得起审计,就不用太担忧。”
马书记表情有点复杂,看没有外人在,小声嘟咙了一句,“我倒是不怕查,人正不怕影子斜……说到底还是怕李书记借题发挥,那个什么之罪,何患什么来着。”
唐民益还待细问几句,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叫,“马书记?唐镇长是不是回来了?”
打开门,以许主任和袁正峰为首的几个人笑着进来,马镇长和虞主任走在最后,彼此还在小声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隐隐忧色,但又泄露出一丝亢奋。
大家兴冲冲地跟唐民益握完手,态度踊跃地热烈发言,唐民益发现许主任身上的改变特别明显:皮肤晒黑了、身体结实了、腰杆挺起来了、说话也大声了。
所有发言的人里面,许主任的反应也是最夸张的,握着他手的时候,眼里甚至泛出点泪光来,“唐镇长,您可算回来了,我们想死您了!”
这似乎不是作伪,否则表现得就太冒进了。唐民益微笑着观察这位前官迷,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就让许主任感动得声音都哽咽起来,“唐镇长,我们遵照您的指示,把工作抓得很严,老百姓们现在天天夸我们呢!您这次在广市肯定也收获不小吧?给我们说说?”
唐民益把事情一说,班子里的同志们都兴奋起来,纷纷感谢他给云沟镇带来的新机遇,磨拳擦掌准备大干特干。他也对离开后这些天镇上的工作进行一番了解,主要是问还有哪些困难他们解决不了的。
一说困难,就离不开审计小组的事,马镇长表现得倒很镇定,还发表了一番高姿态的言论,自己政治思想过硬经济也过硬,绝对不会给班子抹黑。唐民益逐一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同时给众人打气鼓励,呼吁大家坚守岗位,迎接新一轮挑战。
这个小会散了以后,没多久县审计组的人也来跟唐民益见面打招呼,态度还算温和可亲,却对审计结果只字不提,就跟他和马书记道别回县里去了。
唐民益察言观色,估计他们查出来的问题不少,嘴守得这么严实,本身就不同寻常。来跟他特别打个招呼才走,只是代表李书记向他示好而已,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放宽心。
当天晚上,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拜访了唐民益。
第50章山雨欲来
唐青宏那会儿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想睡觉,缠着爸爸给他看牙根又长出多少。唐民益无奈地一天帮他看三次,耐心地安慰他没有那么快,该长出来的时候就能长出来,可他还是心急得很,拿着小镜子在灯下各种照。
唐民益为儿子幼稚的举动失笑,心里弥漫着轻松又温柔的感情,这时候他们卧室的窗户被人轻轻敲响,还把手里拿着镜子的唐青宏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这么一副模样被人偷窥,真是太丢脸了。
唐青宏没好气地冲着窗户问,“谁呢?大晚上的别吓人!”
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外边小声回答,“唐镇长在吗?”
“你谁啊?干嘛不敲门?”唐青宏更加生气了,这藏头露尾的肯定不是好人。
“唉哟,您声音小点,我敲了,你们没听见呢……我是虞小栓,有重要工作跟唐镇长单独汇报,所以得避着点别人。”
唐青宏莫名惊诧,虞小栓不是那个正被停职留用的粮库检验员吗?虞主任的那位好弟弟?这是对处理结果不服气,还想找爸爸说情?
他想着要帮爸爸推掉,就故意粗着声音装大人,“他不在,你明天去他办公室。”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略一思索就阻止了儿子,在窗边回一句“进来吧”,起身去客厅开门。
唐青宏有点担心,从床上爬起来躲在门后,想要听清楚虞小栓来找自己老爹干啥。
还是爸爸比较厉害,这个虞小栓真不是来说情的。其实仔细一想也知道,这处理都处理了,还说个什么情?要说情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虞小栓轻手轻脚地摸进门,连客厅的灯都恳求唐民益不要打开,借着卧室里泻出的微光就对着唐民益跪了下去,压低嗓子浑身紧绷,“唐镇长,请您救救我,我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唐民益一个使力把他架起来,看他确实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像垮掉了似的,就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让他先坐下来冷静一下,整理好思路慢慢说。
虞小栓喘着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一五一十全说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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