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啊,跟你这个人一接触,我算是信了小冯说的,临湖郡有希望了。唉,我哪有什么资格指导你,你要是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我就为你出出主意,用得上用不上,你说了算。”
这事就算是黏黏糊糊地答应了,唐青宏乘胜追击,帮爸爸把事情进一步落实,“好耶!余爷爷,我们明天就搬过来,您明天可别反悔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余老被这孩子逼得笑了,这出于善意的激将法让他有点感动,“你真是个乖孩子……唉,好吧,余爷爷答应你了,不反悔!”
唐青宏吐吐舌头,用带着邀功意味的眼神看了爸爸一眼,小将出马,一个顶俩!他又可以记上一功了。
唐民益带着笑意对儿子轻轻点了个头,以示嘉奖和赞许,又接着问了老人家生活上还有哪些难题,请老人家放开心情跟他好好的谈一谈,就当闲聊家常了,“您不要有顾虑,如果还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你只管跟我说,别都憋在心里生闷气。您为财团事业操劳了一辈子,总部和人民是不会忘记您的,您有什么诉求,也该由财团总部去帮您去解决。”
有冯柏语杵在旁边,他自然不好讲到具体的正事上去。对于还不够了解的人,这个程度的谨慎是必须的,而且他对冯柏语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他十一岁的儿子独自在家,这个小冯饭也没安排一顿就自己走了,还是邻居跑去安置宏宏吃了顿饭。这说明小冯在为人处事上还不成熟,加上观其言行,似乎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和见解,倒是对自己上级的牢骚特别多。
冯柏语有阵子没出声了,但又舍不得走,干脆起身去拿水瓶,殷勤地帮几个人加倒茶水。
老人家并不对唐民益倾诉什么个人困难,反而提起自己退休前未曾达成的一大夙愿,说那时候没做成那件事,让他几年来耿耿于怀,一直忧心临湖的发展。
临湖临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毗邻a国最大的淡水湖波烟湖,前几年鑫汝高速开建,技术人员在湖对面搞勘测的时候,老总长就动了一个很大的心思,想在对面为临湖开一个口子,还请来自己以前相熟的老伙计:一位s国的桥梁建筑专家西林院士来华考察。西林院士带着助手考察完毕后,对他提出要必须先解决临湖到波烟湖之间的沼泽地带,然后才能建一座跨湖大桥。
预算做出来涉及到上亿的投资,当时的州级管理层一是觉得耗资过大、时间太久,也有着很大风险,二是目前忙着解决财团总部的办公大楼呢,对他的这个提议就搁置了。
说到这里,老总长对上级和平级的同事们并没有一句恶言,冯柏语却找到插话的机会,“他们其实根本没考虑过,完全没人理睬老总长!他们有钱盖办公楼、搞商业广场,就是没时间来看一下老总长的计划。还不就是因为老总长退下来了,在民意处没有什么实权,管不住他们了呗,个个给他老人家脸色看!那些人哪……”
唐青宏听他说得义愤填膺,那会儿他其实还没工作的吧?也就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这眼光倒是看得够远。同样是上眼药,余老的水平可比这个冯柏语高多了,只说事不对人,冯柏语句句都在针对本地总部的高管层。
果然,余老也出声招呼冯柏语,“小冯!有事说事,不要太主观了!背后说人是非不好,每届管理层都有他们自己的考虑。”
唐民益认真听着,此时才问余老总长,“那个s国专家西林院士,您现在还跟他有联系吗?”
老人家眼神亮了,腰板也挺直起来了,“有,有的!他虽然老了,跟我差不多年纪……眼睛还好使着呢!”
不光是余老,唐青宏看出爸爸的心思也活动了。确实,在高速公路上为临湖开一条口子,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具有非常意义。交通起来了,经济也就搞活了,临湖郡地肥水多,就是交通不太便利,白白糟践了许多致富机会。
他下午在外面瞎逛的时候,看到菜场外面好几个小贩挑着自家的鱼、泥鳅和黄鳝,还有外地卖得比较贵的新鲜水果,价格都叫得相当低,说是必须当天卖完,不然放一放就更不值钱了。他当时就很震惊,问尤强这里的菜价一直这么便宜吗,尤强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流氓都叹了气,“菜当然不值钱,但是商场里的东西贵得要死!我去汝城玩的时候买那些新鲜玩意,电子产品什么的,比咱郡里便宜好多呢!这个死地方!”
不管贫苦百姓,还是衙内纨绔,在自己的家乡都觉得生活不如意,这个郡确实需要巨大的改革魄力和人为的机遇,才能扭转长期穷困落后的局面。
爸爸并没有追问太多关于建桥的事,又说了会闲话就带着他起身告辞了。但从爸爸走路时不自觉放慢的步伐,他知道爸爸已经在打主意,说不定明天就要去实地考察了呢。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他看着爸爸坐在沙发上闭眼养神,肯定还想着那什么专家和造桥呢,s国……呀,它明年就要解体了,那些出色的科技专家们又该往何处去?来a国做点大事算是不错的选择,在信仰过的一切日暮西山、轰然倒塌,自己也已垂垂老朽时,还能凭借自身的才华发挥余热,以此令人牢牢记得,这世界曾经有过一个强大的s国。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是爸爸和他心里共同的疑问。老总长和那位s国专家有心,就是不知够不够力,毕竟想要做成那件事,爸爸身上担负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想象了一下日后那座大桥的雄伟英姿,他心里也难免一阵澎湃,爸爸可能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悄悄地睁开眼来,以为他这么安静是因为困了,“宏宏,爸爸放水给你洗澡?”
他觉得爸爸肯定比他更累,还喝了酒的,就让爸爸先洗,还细心地告诉爸爸,“热水器是用天然气的!往左边扭是冷,右边是加温!别弄错了烫到。”
唐民益酒意还没完全散掉,看到儿子那副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就想捉弄,“爸爸还是不清楚,你来教爸爸嘛。要不,干脆一起洗吧。”
唐青宏不知为什么小心脏又狂跳起来,这都多久没跟爸爸一起洗澡了,爸爸发的是什么疯!他害臊得直往后退,“我才不干呢!你喝过酒臭熏熏的!自己去洗!”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张小脸都红了,还一个劲的往后躲,逗他就逗得更来劲了,拉住他的胳膊就往浴室走,“你害羞什么啊?又不是女孩子!你什么地方爸爸没看过?小时候还不是老缠着爸爸给你洗澡。”
“哎呀,那时候我还小!现在我长大了!再说不是你叫我什么都自己来的吗?”这个爸爸真是……明明当初主动跟他分床睡,又主动不肯再给他洗澡了,说是要让他养成独立性,那样才能快点长大。等他失落完了、适应好了,又自己来破坏这些规矩!简直是存心戏弄他嘛!
唐民益怎么说都比儿子有道理,“当初是当初,因为你小,所以要培养你的独立性嘛。现在你够独立了,就不用再那么严了,可以适当放宽。”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把他当小动物在逗,或者当成了专属的玩具吧?虽说爸爸在外面时刻摆着那副威严老成的模样,要不就是雷打不动的假笑,在家里才难得轻松放任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他脸色还是别扭,但也不再挣扎了,瘪着嘴被爸爸拉进浴室。
爸爸简直无比坦荡,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也不避讳他偷偷瞄过去的眼神,还刻意抬起手臂给他看肌肉,“怎么样?爸爸壮实吧?每天几十个俯卧撑不是白做的!”
那也是他逼着爸爸坚持运动的,因为运动有益于健康。爸爸做俯卧撑的时候,他就跟着跳几百下绳,他那细胳膊细腿的,体育成绩一向不好,俯卧撑这种重体力运动他做不来。
他这辈子
第一回看到不穿衣服的爸爸,那身材好得让他羡慕妒忌到想要吐血。虽然脸红得要命,他还是不由自主瞄了眼不该瞄的地方……自惭形秽的挫败感让他衣服都不想脱了。
爸爸才不让他磨蹭过去,命令他立刻加入洗刷刷队伍。他百般不情愿地背对着爸爸脱掉衣裤,还弯着腰拿手去遮自己的下半身,小豆芽实在羞于在大萝卜面前露脸,那只能是耻辱、可怜、悲伤的对比。
爸爸越看他这样,就越取笑他,“遮遮掩掩地干什么呢?你有的爸爸也有,害什么羞啊!爸爸又不偷看你,快过来,我给你洗头!”
他扭扭捏捏地走过去,还是用背对着爸爸,头上被倒上了洗发水之后,他闭上眼睛摒除那些怪怪的杂念,一心享受手指在头顶温柔搓洗的感觉。
爸爸给他洗头很细心,因为指甲剪得很短,都是指腹在接触他的头皮,一点不刮人。等到热水把头发冲洗干净,他还呆呆地站立不动,屁股突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好了,发什么呆呢?把香皂递给我,我给你洗洗背上。”
他“啊”地一声惊叫,脸皮热得快要着火了,整个人弹跳起来,差点在滑溜的地板上摔倒。爸爸及时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他,“你这孩子,慌什么呢!怎么手忙脚乱的?”
“呃……”他还是不敢向后看,唯恐爸爸看到他这一脸扭曲的表情,“没事!我眼睛进水了,看不清东西!”
这句话起到了弄巧成拙的后果,爸爸干脆把他扭过来面对面,还仔细看他的眼睛,拿一条干毛巾给他轻擦眼皮,“痛不痛?洗发水没进去吧?”
他抢过毛巾在眼皮上胡乱一摁,伸手把肥皂拿过来在全身涂抹,背上也飞快地换着手抹遍了,“不痛,我自己洗!爸你别管我了!”
“……还真的长大了啊。”爸爸看着他这幅抗拒亲近的样子,似乎有点失落,接过他手里的肥皂也自己涂抹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下来,可他又觉得这种气氛十分难受,等脸上不那么热了以后,他怯怯地想要弥补,“爸,你蹲下来,我给你搓背。”
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又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么乖?要用点力气搓,爸爸怕痒。”
“知道了。”他粗声粗气地回复着,以此赶走满脑子混乱的羞意,拿过搓澡巾用力地搓起眼前那片宽厚的背脊。
一边给爸爸搓背,他还一边找正事来谈,以免自己继续尴尬。他问爸爸是不是真的对那个造桥的事动心了,对于立项和资金来源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么大的事,州总部能批下来吗?如果可行,当初老总长就应该能够成功呀。
爸爸并没有敷衍他,说自己还只是有了那个念头,具体怎么操作要等全面了解后再做计划。爸爸还说,这样的事情他可以跟爸爸讨论了,将来如果他也想走上爸爸相同的这条路,那么现在就要开始打基础。几年前爸爸就觉得,他在这个方面是有天赋的,但他年纪太小身体也弱,怕他操心太多影响到心理和生理上的健康发育。
现在他已经大了好几岁,身体也各项都达标,那爸爸就放心多了,可以从现在开始给他正确的指引。历史上少年有为的帝王将相并不少,康熙皇帝十几岁时就干得很不错了呢。爸爸相信他不会比任何人差,只要尽早接受良好的正面教育,将来一定能成为青史留名的人物。
第61章大唐的忧虑
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才想起只把爸爸这边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那边行李都还没打开呢。下午跟那两货在外面逛,他哪有时间收拾房间,现在又想着明天就要准备搬家,再收拾也是浪费了。
他小小的为难着,爸爸则大手一挥,让他就在这里睡。反正明天可能要搬,今天晚上挤一挤算了。再说搬过去之后,那一室一厅要怎么住?还不是只有一间卧室。
现在可不比四年前,那时他死活不想跟爸爸分房住,还闹了几回都没说服爸爸,到了现在他真不想跟爸爸同住……因为他拿不准爸爸时候又会把他赶出去,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再有失望。
他害怕爸爸讨厌他,比牢牢缠着爸爸的意愿更甚,尽管心底恨不得变成爸爸的尾巴,一天到晚跟在对方身后,但这几年平常分开、周末相聚的模式他已经逼着自己习惯了。
就连出门在外,他也不再是随时紧跟爸爸,在爸爸遇到什么熟人打招呼的时候,只要爸爸不叫他上前,他都是自觉地站在老后面,等爸爸跟人聊完了叫他,他才会跟上去。
今天爸爸在外面喝了酒,对他显露出非常的宠爱和亲近,这让他高兴之余即难为情,又有点忐忑不安。他担心爸爸只是心疼他舟车劳顿,才对他态度这么温柔,一到明天就要变回那个不可忤逆的严父。
对他严厉都是对他好,他很清楚这一点,可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成为爸爸口中的帝王将相,也一点都不想青史留名,仅仅是做一个爸爸喜欢的儿子就够了。如果想要爸爸更喜欢他,就一定要达成那些期待,那么他愿意违心地努力,去完成爸爸想要他做到的每一件事。
他本来以为,爸爸会要求他住校,毕竟搬到那个一室一厅,他们父子俩就只有一间卧室。他真没想到爸爸竟然提出,要和他像四年前那样同吃同住,这听在耳里简直跟做梦似的,他都不太敢相信。
他犹豫着问了出来,“爸,为什么?你可以让我去住校啊。七岁的时候,你就跟我分房住了,现在我都长大了,干嘛还要住一起?”
爸爸眯起眼看了他几秒,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宏宏,经过我今天的了解,临湖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今天有人到家来找你,也有人试探我好几次了,这才第一天呢,他们就开始打主意了。让你去住校,爸爸不放心,你在家住对爸爸也好。”
他眨眨眼睛,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爸,是不是……有女同事对你表示仰慕了?”
爸爸现在风华正茂,外形出挑,比前两年更显稳健成熟,有女性仰慕是再正常不过的。但身在这个位子上,又是空降而来,这些所谓的仰慕无疑隐藏暗刀,很可能每一步都是陷阱。
爸爸被他这么直接地问到这个方面,表情带上一丝尴尬,也并没有回避他的问题,沉吟着跟他说了实话,“嗯,他们安排的接风宴搞得阵仗很大,酒倒是没有多敬,但有人敬酒的时候借机试探了爸爸一下。宏宏,如果是你在爸爸的这个处境,会把儿子安排到外面去住吗?”
他略微一想,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我跟你住在一起,人家不管想走我的路线,还是想单独攻克你,都不会那么方便了。我们要做坚强的同盟,不能被人各个击破。”
爸爸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果然一点就通。宏宏,爸爸对你期望很高,做人首先要正派,但不能天真,该防的一定要防。爸爸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要小心记住。临湖不是康庄大道,而是龙潭虎穴,有些事情你自己注意观察,谨慎处理。”
他这时才真正高兴起来,爸爸已经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子了,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平等交流的朋友和弟子,认真教授他为人做事的经验。
“嗯,爸,我会注意的。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事情,我就跟你多讨论?”
爸爸欣慰地微笑起来,“好。爸爸虽然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长大,但又怕把你养得太单纯,在爸爸疏忽的时候保护不了自己。你这么聪明,现在身体也好了不少,既然想快点长大,爸爸就助你一臂之力。”
被爸爸宠爱而欣赏的凝视着,这种幸福感完全抵消了他对于成长压力的惧怕,他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毕竟他多活了一世,就算没什么事业野心,为了爸爸的期望去早日成才,对他而言也不会太难吧?
父子俩就这么说定了,爸爸接着跟他讨论起上学的事。明天是周二,他要直接去本地最好的那所小学上课,入校手续什么的白天就有人自告奋勇都为他办好了。
说到这个事情,爸爸也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临湖的问题不小啊。媚上的风气是我至今所见之最,而且一级级的递延下去,整个管理层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一个样。”
唐青宏插嘴道:“我看那个冯柏语就不一样,他是专门跟上级唱反调。爸,他是个私生子,你说他亲爹会是谁呢?那个卫主任视他为亲信,难道真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刺头?我看他一点都不避讳,到处乱说领导是非啊。难道卫主任就是他爹?”
唐民益略一寻思,回忆了一下对卫主任的印象,“现在还不好说,了解清楚再下结论。目前比较比较靠谱的就是余老了,可惜已经完全退下来了。”
唐青宏眼珠转了转,“退休了也可以返聘嘛,我看余爷爷壮志未酬,肯定想着回来做事。”
“嗯,我考虑考虑,他毕竟年纪大了,还把他拖出来做事不人道啊。明天我先去湖边看一看,那块没开发的沼泽地也找人勘察一下。”
爸爸的脑袋那是永远多线程工作,千头万绪同时并行,唐青宏注意力就比较单一,或者说脑力没有那么充沛,“那叫求仁得仁。你要是把余爷爷请回来协助你做大事,他会高兴坏了。再说他以往的经验、数据,确实可以帮得上忙。”
“行了,别老操心这个事,爸爸自有分寸。爸爸跟你讨论,不等于让你主导爸爸的决定,你还太嫩了。咱们多说说你上学的事吧,你到了新学校以后,要跟同学好好相处,知道吗?上次你同学的妈妈还在家长会投诉你了呢,说你不理别的同学,人家非要跟你做朋友,你老是不理人,把她儿子都气哭了……”
爸爸的声音又低又缓,他听得十分安心。今天也算劳碌了一天,睡意渐渐上涌,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我理他干嘛……长得难看,人又笨……仗着他爸赚了点小钱……欺负别的同学……我才……还告状……没出息……”
唐民益看着儿子慢慢歪倒在床,长长的眼睫毛还在颤动,瞌睡来了又不肯睡着的样子很是稚气,不由得心头发软,摸着他的头发哄道:“想睡就睡吧,爸爸这几年没照顾好你,老把你丢在邹家,以后都不会了。”
他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爸爸在道歉,半闭着眼睛弯起了嘴角,一时忘了矜持老成,意识混沌地对爸爸撒娇,“就是嘛……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不要怕,爸爸绝对不会丢下你的。就算你将来长得再高再大,你还是爸爸的小宏宏。倒是你翅膀硬了,可能就会飞走了,爸爸那时候也老了……”
“不会的……你瞎说……我这辈子……这辈子……”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也越来越模糊,睡意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隐约听到爸爸的笑声,“好了,不要说话了,快闭紧眼睛睡着,明天还要早起呢。”
凌晨的时候,唐青宏不到四点就醒了一回,因为太久没有跟爸爸同住,他的睡眠习惯又被重新颠覆,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躯体让他睡得不太自在。
睁开眼看清楚身边睡的人是谁,他对自己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睡着了。这次就睡到六点过才醒,还是爸爸把他叫起来的,“宏宏快点起床,你都迟到了!”
他揉着眼睛看向床前的小闹钟,“没有呀!平常都是六点半起床嘛!七点钟上学……”
爸爸把他整个人拉得坐起身来,“那边你离学校多近啊,才五分钟就到;这边远多了,走路要十五分钟呢!还有,县小学多一堂晨读,你以后六点半就到到校!”
“啊?六点半?”他脸都皱成一团了,“这么早!太不人道了!爸,你要改革改革……不合理啊,小学生这么早上学,身体都受不了!”
爸爸带着笑揉乱他的头发,“要改也不是今天,赶紧起来。你不是已经醒了?看你说话都这么清楚。”
“哦……好吧。”他委委屈屈地起床梳洗,收拾书包跟爸爸一起出门。
第一天上学,爸爸还是亲自把他送去,说好第二天他就得自己上学了。这当然没问题,他幼稚园最后一年都是自己上的,还带着个妹妹呢。
跟爸爸在校门口挥手道别后,他走进本地最好的那所重点小学,才一进班就发现这里跟他以前的学校都不一样。
他所在的那个班除了领导子女,就是成绩特别出挑的几个学生,还有衣服鞋子明显比其他孩子贵的十几个。
而且老师把他介绍给班上同学的时候,那脸上笑得跟开花似的,特别点了一个常常考全年级最高分的孩子跟他坐同桌,交代那个孩子要好好跟同桌一起学习。
小学生们也分出三六九等,课间分成了几个小堆,成绩好的不跟成绩差的玩、领导子女只跟认识的孩子玩、家里富裕的孩子只跟差不多家境的一起玩。
就连排座位,老师也有明显的偏心,有的孩子明明个子矮,却被排在了后面,理由是最近一次考试考砸了,但如果是家世优裕的孩子,即使成绩差一点,座位全部靠在前排,理由是他们成绩是班里比较差的,比其他同学更需要进步。
这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只不过是个本地重点小学,就搞出如此风气,孩子们从小被潜移默化,接受这样的教育,那价值观人生观还能正得了吗?
放学后他怀着莫大的心事回家,决定好好把这事跟爸爸说一下,途经昨天路过的菜场,就走进去想买点菜。爸爸对他在金钱上从不管束,因为他从不乱花的缘故,他书包里经常带着二十大元呢。
这地方菜场倒是很大,价格也相当便宜,几块钱可以买一大堆。他想起日后的物价飞涨,赶紧去买了几条黄鳝,爸爸爱吃这个。
买完菜正往外走的时候,他再一次大开眼界——收管理费的小伙子被菜场门口挑担子的小贩追打,还边追边骂呢。
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一脸无奈,对看热闹的人们大声辩解,“就一毛钱!一毛钱的管理费他都不给,还倒骂我追我!这至于吗!”
可人们全都不听他说,帮着那个小贩骂他,“你们这些狗腿子!一毛钱怎么了?你只收一毛,你家主任养得可肥了!哪个主任不是天天小酒喝着、小舞跳着、小歌听着!不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对对,骂死他!谁叫他穿这身狗皮装大爷!”
“哎哟喂……喝酒跳舞的又不是我!我天天在菜市场上班,按照规定该收五分收五分,该收一毛收一毛,不肯交的我也没逼你们啊!在领导那里经常挨训呢,你们还这么骂我?我真是吃撑了才考进总部上班……”
小伙子气得都快哭了,转过身就往前走,“骂吧骂吧,我明天再来!”
唐青宏看得好奇,这地方贫富矛盾到底有多大啊?一个区区收管理费的小伙子,也被群众们这么不待见?这明显是迁怒吧?
他对个卖菜的大婶随口问了问,那大婶也是怨气冲天,“城里到处都是歌舞厅,电视台天天放x病广告!我们在菜场卖点小菜,就这要租摊那要续费的,没几个月还让我们挪地方,说老菜场要关了,这块地用来造什么大楼!那个新菜场远的要死,谁会去那里买菜?这是要绝我们的生路啊!”
搞了半天,这彪悍的民风还是事出有因的,他附和几句,又在大婶这买了点葱,提着两大袋东西往家里赶。
才走到新家门口,他就被一群大老爷们围住了,没一个看起来眼熟的,都不是昨天接唐民益队伍里的人。
看到他在掏钥匙,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问他,“你是唐先生的儿子吧?”
他点点头反问对方,“请问你们是谁?找我爸有事?”
那个男人特别直接地说:“我们听说你们今天要搬家,来给你们帮忙的!哦,我们都是余老以前的老部下。”
嚯!这么快就来帮忙搬家了?他和爸爸是主动要换房,可这群“老部下”也太不会做人了……可他们的态度又这么坦荡,估计真是天性耿直,没把心思花在那些小门小道上?
他只是在心里那么一笑,也不会跟这几个人计较,点着头就拿钥匙开门,“那正好,辛苦各位叔叔伯伯帮忙了。”
于是就在爸爸还没回家的情况下,那几个“老部下”帮他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收拾打扫的时候听着他们相互诉苦、发牢骚,似乎这几年都混得很不如意。自从余老退到民意处去,他们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这两年余老彻底退下去了,他们更是度日如年,在各自的单位几乎都做不上什么事,被闲置得快要发霉了。
行李本来就不太多,收拾得很快,才半个多小时,一行人就连抱带提的去敲了余家的门。余老夫人一看到大批人马就震惊了,“你们来干啥?哎呀,宏宏,你们要搬也不用这么急啊!”
唐青宏看出了老人的尴尬,仰起头对她笑着说:“既然都收拾好了,您就赶紧搬吧!反正我心里记着要搬,有一间房连床都没铺过呢,您过去就睡新床!”
听到他这么说,余夫人当然是感动多于尴尬,看着那群不省事的“老部下”叹了口气,“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咱们吃完这顿再搬,老余也好久没跟你们聊过了。”
那群人心里牢骚失意满腹,自然愿意留下来吃饭,余夫人当下就把唐青宏拉进门来,“宏宏,你先去房里做作业,我做好饭叫你出来吃,啊?”
唐青宏也不矫情推拒,本来晚上还有作业,这么大群老爷们,饭菜他可做不了!余夫人还让他给爸爸打个电话,叫唐民益有时间也一起来吃,感谢小唐对退休老前辈的贴心照顾。
唐青宏听话地打了,爸爸竟然也答应了,“行啊,不过今天很忙,要是我回得早就跟你们一块吃,要是回得晚,你们别等我。反正做好了就吃,别为了等我回来饿着大家的肚子。”
他挂了电话去跟余老夫人回话,再回到房里去做作业。等老夫人叫他吃饭的时候,他也正好把今天的作业全部做完。
这时候唐民益准时赶到,还是唐青宏耳尖给他开的门,他进门后看到一大群人挤在客厅,放缓脚步稳稳地走了进去。
余老正跟那群人在客厅聊天,看到唐民益来了,第一个站起身来,精神很好地为他们相互介绍,还请小唐不要对这几个混帐东西见怪,今天这事他们做得很不合适。哪有像他们这样不请自来,自告奋勇逼着人家搬家的?还说自己已经狠狠地批评了他们。
唐青宏发现爸爸脸上也有某种微妙的表情一闪而过。别人肯定注意不到,他对爸爸的各种神色变化可是深有研究的,他几乎笑了起来,爸爸肯定也觉得这群人积极得不合时宜,但又憨直得有点可爱。
爸爸当然更不计较,还礼貌地谢谢他们帮忙,说自己确实忙到没时间搬家,这一回来就都弄好了,真是坐享其成呢。
那群老爷们看这位新的本城第一把手态度温和、言辞亲切,个个脸上都冒出希望的喜色,起码唐民益愿意来跟他们吃这顿饭,就是很给他们面子了,也是表明了愿意听他们说话。
第62章爸爸的感情观
饭桌上大家吃吃聊聊,很快就熟了起来,唐民益了解到那几个人都是余老以前的部下,现在混得各有各的不如意,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安心工作,有什么困难可以对他提。
刚开始他们还挺矜持,等喝了一点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才刚过四十,以前是余老的助理,特别憋屈的讲到自己如今在报社上班,成天没啥事可干,写来写去都是些开会、讲话的报道,真想写点什么平民们的呼声,没一篇能过得了上级的审批。临湖其实没资格办报,就那么些开会的报道都是夹在上级报纸里面一起发行,所谓临湖报社……只是挂靠在媒体中心下面的一个分部,随时被上面看得死死的。
虽然级别没变,可自从被赶到这个分部,他几乎完全被闲置了,从前余老没退休的时候,他可是连年靠着笔杆子得奖的人呢。其他人也跟着感慨,彼此的处境大同小异,总之并没有明着整你,可就是不让人做实事,还说这样是照顾他们,清闲日子最好过,可以轻轻松松混到退休。
唐青宏和爸爸都在细心观察,这几个人性情耿直,言谈之中却有点真才实料,也算得上不卑不亢。余老一手带出来的人跟他都有着相同的共性,不太会钻营或者不屑钻营,脾气还有点臭,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毫不遮掩,但只对事不对人,并没有具体讲过任何一个领导的坏话。
听得差不多了,唐民益对余老提起自己今天到处走了一走,发现群众们都很怀念余老,自己初来乍到,没什么威望,恐怕有些事情要真的办下来,还得余老出面做一些辅助工作。
余老三杯小酒下了肚,情绪也激越起来,拍着胸脯对唐民益许诺:只要小唐是真心实意为平民们办事,他一定倾尽全力协助支持。
唐民益得了余老这句话,直接开门见山对他说:“我今天还去看了那片沼泽地的情况,好像有不少天然气井啊,勘测队还留了几个在附近,但都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啊,把路也堵得很不像话。真的想要修桥,这些勘测队得把路让出来才行。”
余老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似悲还喜,“小唐,我早多少年就想着这个事,那块地来勘探过的专家都说有石油呢。要是真的,咱们临湖早就富了!当时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勘测队,可钻出的只有天然气,还出过一次事,两个钻井队全牺牲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唉。我看这事没啥指望了,又急着想修大桥,就劝他们不要再干了,可勘测队的人死活不让路,我那个爆脾气就跟他们吵起来了……”
余夫人看老伴说不下去了,冷冷地搭话道:“对,他就吵啊,然后把上下都得罪了,无辜牺牲的钻井队归他负责,钻不出石油也归他负责,工作干不下去了,提前退休。”
这事可真是大,唐青宏听得嘴巴都张成o型了。唐民益安慰了余老两口子几句,问余老这件事失败的主因在哪。余老深深的叹着气,“这事我也反思过千万次了,问题到底出在哪呢?天时地利人和……我是一样都不占啊。s国专家早就走了,州级能源中心的勘测队工作不是那么熟练,我们运气也差……怎么都钻不出油来,加上我这个臭脾气,简直是霉头集到一块儿了。”
那个前助理悲呼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啊!”
其他人纷纷骂起他来,“你说什么呢!真不吉利!”
余老却举起杯来,“他说得没错,我心里也老想起这句诗啊!我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什么大事都没干成,就碌碌无为而死。”
唐青宏听得心里难受,想把老人家的注意力从悲伤上挪开,于是插嘴问道:“那后来就这么拖着?勘测队的人一直不走吗?”
余老苦笑两声,“是啊,那次吵翻了脸,上面为了平息矛盾,让我提前退下来了。能源中心不肯让路,更不肯撤走,这里是他们先来的,怎么也要占着坑。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还是那么搁置着毫无进展。”
整个竞州这种资源非常少,技术上难免有些落后,唐民益考虑到这点,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唐青宏反正还是孩子,就冒昧地又问余老,“那他们不是占着茅坑不拉那什么嘛……他们不行就应该让别人来啊,s国专家还可以请回来,或者让爸爸找邹城的勘测队帮忙!他跟那边可熟了!”
邹城附近的矿产资源相当丰富,能源中心下属的勘测队技术先进,已经成功开发过好几个油田,唐民益在距离邹城最近的一个辖区干了三年,跟这些部门关系都处得很不错,当然其中也有邹亦新的关照,他的大儿子正好就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上班。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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