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眼镜男终于从半人高的学习资料里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瓶子底儿，往后门这一桌看过来。

贾明明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依然扯着嗓门叫嚣：“诶哟，老大，这不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小美女’吗？怎么？终于舍得出手啦！”

贾明明故意把“小美女”三个字咬得很重——这么多天眼睁睁地看着沈磊纠结，他可是故意什么都没说，等的就是这一天，能够看到沈大少闹笑话，机会难得！

沈磊还没反应过来，唐宋可是不乐意了。淡粉色的薄唇一撇，自认为恶狠狠地瞪了贾明明一眼：“我是男生！”

“嘻嘻！”贾明明眨眨眼睛，笑得贱兮兮。

沈磊听在耳朵里，惊了——男生？！

仔细看看，虽然衣服换了，但这白嫩嫩软绵绵的样子，沈磊确定不会认错，的确是那天楼道里碰到的“女生”——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男生？

“真是男生？”问出口了，沈磊才察觉到这问题有多傻。

唐宋鼓起腮帮子：“有什么好怀疑的！”说着，就要撩起衬衫来证明。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一截白嫩嫩的小肚子就露了出来。

“哎？哎！”沈磊赶紧压住那只小白手，“不用不用，我信了、信了！”

别管怎么着，沈磊这下是真信了——再豪放的女生也没当众撩衣服的！

唐宋同学哼了一声，从课桌下面钻出来，一溜烟跑了。留下沈磊傻乎乎愣神儿。

“沈磊同学、贾明明同学，请注意课堂纪律。”眼镜男走下讲台，一本正经地站在俩人面前。

贾明明嬉皮笑脸，把人往讲台方向推：“知道了，知道了，班长大人辛苦了，学习重要、学习重要！”

沈磊愣愣地看着对面教室，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有个心心念念的人，怎么还是个男生？

于是，沈大少受打击了，沈大少趴在课桌上，蔫了。

贾明明亲自把眼镜男送回讲台上，回头看到沈磊的蔫吧样子，憋笑憋得实在太辛苦了！

唐宋的家乡是座不大不小的滨海城市，即使是夏天，风从海上吹来，也是凉飕飕的，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原来没觉得，离开家了，却异常怀念。

唐宋从小就没出过q市。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上y大附属幼儿园，一路直升y大附属小学，y大附属初中，y大附属高中，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毕业后也会直接特招进y大最好的专业。毕竟，成绩摆在那儿，又是名副其实的教授子弟。

然而，生活总是爱开玩笑，在你认为就这样了的时候，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在你面前摆个岔道。

是选，还是不选？更多时候，由不得我们选不选。

唐宋的岔路，就出现在2008年夏天。那一年，某政府部门出台一项决议：

所有应届考生，必须回原籍报名参加高考！从2008年6月起，将不再允许跨区就读，特此声明。

于是，从未离过家的小萌男悲催了。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q市人，但是他的户口却是b市的，也就是说，为了熟悉b市所在的h省的考试内容，高中最后一年，他要回b市读书。

至于唐宋苦逼的户口问题，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就不得不说到唐爸唐妈的曲折恋爱史。

唐妈妈年轻漂亮，想当年也是y大中文系研究生院著名校花一枚，当年和年轻英俊又独身的唐爸爸搞了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那时候管得严啊，唐爸爸事业又正好处于关键期，为了封住人们的闲言碎语，无奈之下就做出了暂时分手的决定。

唐妈妈性子烈，虽然知道唐爸爸那样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她能够顺利保送读博，但是对于分手这样的事还是不能接受。于是一气之下舍去保送的机会，报了另一所学校的文学博士。

和录取通知一起到的，还有医院的妊娠化验单——唐妈妈怀孕了，未婚先孕。

坚强的唐妈妈顶着各方压力把小唐宋生了下来，虽然之后唐爸爸低声下气百般诱哄最终抱得美人归，但是唐家的户口本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加上唐妈妈和小唐宋的名字——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唐宋的户口都是跟着妈妈的，在b市。

所以，悲催的唐宋，就在高三刚刚开始的时候，离开了生活了18年的家，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b市。

仔细想想，b市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里的同学都很友好，虽然有些方言听不懂；大街上的人们都很热情，虽然有时候会被认为成女生——一次两次唐宋还有点生气，但是，次数多了，小唐同学晓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对着镜子，扯扯天生柔软的栗色短发，捏捏有些过于白嫩的皮肤，还有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长睫毛——小唐同学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长相即使放在南方都有些过于秀气，北方男人确实很少有他这样的！

想到三番两次被宿管大爷以性别原因拦在门外，唐宋就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小萌男双手合十，对天祈祷：赶紧毕业吧，赶紧毕业！再也不想如此囧地混下去了！

不得不说，小唐同学，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大霉星

?b市一中有个传统，每个星期一早上都要举行升旗仪式，风雨无阻。

星期一升旗就不用跑早操，但是要比平常早起半个钟头，对某些同学来说是好事儿，对某些同学来说却是惨事儿。

唐宋就属于后者。

从来没住过校，上学也根本不用赶校车的他哪起过这么早——五点半就要赶到操场啊，简直是煎熬！

貌似忘说了，小萌男除了情商低外，还有个赖床的毛病，全是被唐妈妈娇养出来的。

唐宋也有自知之明，为了第二天不至于赖床被学生会的抓到，下了晚自习什么都没干就洗洗睡了。

谁知，第二天还是晚了。

五点，即使是夏天也才刚刚天亮。唐宋舍友把他从床上挖起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五点二十了，唐宋脑袋蒙蒙的，脸都没洗，漱了漱口就往操场跑。

楼道里“咕咚咕咚”一阵乱响，看来赖床得还真不少。大家你挤我，我挤你，认识的不认识的相互调侃打闹，纷纷拿这苦逼的高中生活打趣。

操场上，先到的同学已经调整好了队形，后面的落后分子也在陆陆续续地加进队伍里。

好在，仪式还没开始，也不算晚。唐宋事先打听好了，倒数第一个就是文复二班，幸亏好找……唐宋松了口气，加紧脚步。

要知道，这口气还是松得有点早了……

“沈磊，你带纸条没？”贾明明也是堪堪赶到，凑到沈磊身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什么纸条？”沈磊眯着眼，显然是还没睡醒。

“我去！你不会也忘了吧？就那啥，老鹰让带的纸条！”

一提“老鹰”，沈磊想起来了。不知道学校抽了什么疯，新学期组织老师们去市外的某升学率堪称神话的重点中学参观学习，别的没学来，早操前拿张小纸条背英语单词的规矩倒是定下了。

据说就是出自“老鹰”的手笔——老鹰，高三年级英语组组长，也是沈磊他们班的英语老师。

老鹰和学生会风纪组的打好招呼，放下狠话，凡是发现站队期间不拿小纸条的，全班集体扣十分——出勤率不达标一才扣两分，可见这十分扣得有多狠。

如果是扣自己的，想必很多人都不在乎，损就损在和班级利益挂钩，谁想成为班级罪人啊！

“没带。”沈磊终于清醒了些，但不是吓的，而是被这冷飕飕的晨风吹的。

“怎么办？”贾明明环顾四周，悲催地发现了最不愿见到的身影，“今儿还真赶上老鹰值班！”

“能怎么着？”沈磊一转身，脱离了队伍。

“哎？你干嘛去？”

“回去，这凉飕飕的，正不想来呢！”

沈磊的办法简单粗暴，正大光明地开溜。缺勤才扣二分了，没拿纸条可是十分，他和贾明明两个，二十。

谁知，大少爷长腿刚迈出去，就出事儿了。

“诶吆——”

多么似曾相识的痛呼声！

拜沈磊雪白的耐克所赐，一个身形修长的小男生，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和青草来了个亲密接触。

沈磊赶紧把脚收回来，揽着腰把人给抱起来：“同学，没事儿吧？”

“唔……”唐宋痛呼，这一下摔得可真够结实，整个人直直地趴下来不带含糊的，要是在水泥地上，估计门牙都没了！

唐宋揉着酸疼的鼻子嘴巴还有脑门儿，抽空扭头看了眼罪魁祸首。

看清沈磊脸的那一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唐宋控制不住怒气，吊高的嗓门倒有点儿女生的尖细。

沈磊摸摸鼻子，自知理亏。

唐宋瞪着眼，还要说什么，正赶上音乐响起，升旗仪式即将开始，生生地把唐宋的话堵了回去。

然而，没安静一会儿，唐宋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上次就看你眼熟，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楼道里撞我的人！”

沈磊汗了一把：原来你刚知道……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身后就是绿油油的草坪，没有半个人，说不显眼也显眼，唐宋说话一点儿不顾及，该多大声还是多大声，周围班级的学生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

“我说，你小声点儿！”贾明明拍拍唐宋肩膀，眼睛乜斜着主席台的方向，人称“地雷”的教导处主任已经注意到这边了。

唐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为什么要小声？每次碰到他都没好事儿！真是个大、霉、星！”

贾明明都有点受不了了，沈磊却没觉得什么，只是弯下腰，帮唐宋拍打着膝盖和裤腿儿上的草屑，任劳任怨的样子倒像个忠实的仆人。

“不用你管，我又不是没手！”唐宋犹自气呼呼的，两只脚不老实地踢打，根本不配合。

沈磊难得没发火揍人。贾明明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其实，沈磊倒不是对唐宋有多特殊，而是他现在还有点懵。

如果唐宋真是个女生的话，沈磊已经开始追了。难得动心一次，大少爷也想趁机结束自己的处男生涯。

但是，怎么就偏偏是个男生？想想那几天自个儿魂不守舍地盯着文科班后门儿期待某人出现的样子，沈磊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叉！

不过，恼羞成怒神马的也不至于，沈磊就是还没反应过来。确切地说，是对唐宋还没从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此时此刻，他只是本能地把唐宋当作心动的女生来照顾和包容。

主席台上传来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演讲，升旗手、护旗手也准备就绪。大多数同学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升旗仪式上，只有后方的小骚动仍在继续。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伴随着威严的声音，一位面容同样威严的老师出现在队伍末端。

周围的学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扭过头，站直身体，无比认真地看着红旗冉冉升起。

唐宋和沈磊两个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依然是一个仰头看天，生着闷气；另一个低头看着草地，呆呆地愣神。

贾明明一个劲儿捅着沈磊的腰，明着暗着提醒，沈磊却只是挪开了点，没给其他反应。

教导处主任赵岩雷打量着两个明显无视他的学生，脸色变得很难看。

风纪委的学生检查到这边的时候，看到教导处主任在，也就把三个人跳过去了。

贾明明呼出一口气——班级集体扣二十分，还有被教导处主任请去喝茶，哪个更划算点儿？

哪个都不划算呀！贾明明都要哭了。如果他再勇敢点儿，真想一脚下去把沈磊踹醒！

赵岩雷看了贾明明一眼，又看了看沈磊，视线最终定格在唐宋身上。

“唐宋？”唐宋没给正脸，赵岩雷不确定是不是他。

唐宋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扭过头，朝来人看了一眼。

“赵伯伯？”语气中有惊讶，也有犹疑。唐宋和赵岩雷只有一面之缘，刚刚转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唐爸爸把他送过来，叫着赵岩雷出去吃过一顿饭。

赵岩雷难得露出个笑脸，唐宋的月考成绩，他特意打听了，很不错。

但是，眼前的情景……赵岩雷看了看沈磊和贾明明，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惹到这两个人……赵岩雷还真有点儿为难。

“误会！只是误会而已！”贾明明适时上前解释，“对不起，赵主任。刚才这位同学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同学，已经道过谦了，也没事儿了，我们这就归队！”贾明明一边打圆场，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沈磊往自个儿班里拉。

赵岩雷尽量缓和下脸色，看着唐宋。

唐宋点点头，他也还是很有分寸的，芝麻大点事儿，还不至于惊动教导处主任。况且，他也不想靠这种私人关系怎么着。

赵岩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前两天刚和你爸爸通过电话。如果学校住不惯就去家里。”声音很低，看来也是为了避嫌。

“知道了，赵伯伯。”唐宋扬起笑脸，乖乖地回应。

赵岩雷心里惊了一下——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

赵岩雷依然记得当年宋河、唐丽丽结婚时的情景，当时唐丽丽穿着艳红的敬酒服，盘着头发，一出来便艳惊全场，好生让他们这帮老同学羡慕嫉妒恨了一回。

音乐停了，主持人宣布升旗仪式正式结束。

“回去吧！”算是看在唐宋的面子上，赵岩雷网开一面。

赵岩雷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叹：宋河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也算值了。

学生们依然排着队，随着人流退出操场。

贾明明偷眼瞅着赵岩雷走远，夸张地拍拍胸口：“因祸得福，逃过一劫！”

沈磊没什么反应，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瞥着文复（二）班的方向。

“我说……”贾明明推了沈磊一把，“你也差不多点儿！那是个男生！男生！”

“我知道！”沈磊恶声恶气地回了声，心里没有来的一股烦躁。

两个班刚好并到一起，唐宋一扭头看到沈磊，低低地叫了声：“大霉星！”

沈磊不仅没生气，反而，郁闷的心情好了那么点儿……?

☆、我背你

?第一次月考风波还没过去，高三年级组又想出来一个新招数——校园杯足球友谊赛。

各班班主任在下达通知的时候把上级领导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不用提前准备，不用特别训练，不计输赢，权当放松心情。当然，还有一个条件，高三各班都要参加，缺一不可。

文复一班、二班的两个小班长急得团团转，缺一不可神马的，让他们这明显阴盛阳衰的班级上哪儿凑一支足球队去！

二班班长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女生，即使站在讲台上也比讲桌也高不了多少。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底下几十号学生齐刷刷地低着头奋笔疾书，根本没人注意讲台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小班长斯斯文文地抱着一个夹子，站了半天也没见下边有反应，于是一着急使出吃奶的劲儿咳了一声，别人没说什么自己倒先红了脸。

“是不是有事儿宣布啊，班长？”前排闺蜜仗义执言。

小班长趁机连连点头，最大限度地提高嗓门，“就是……足球赛嘛，咱们班参赛名单出来了，张一鸣、王云、司博伟……”小班长看着花名册连着点了十个人名，“你们都要参加。”

“这不还差一个吗？”后排有人嚷了一声。

算来算去文复二班就这么点男生，小班长也急，“对，差一个，大家想想办法吧！”

唐宋咬着指甲听了半天，确定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应声：“班长，还有我呢！”

小班长抬头环视一圈，视线从唐宋脸上停了一秒又很快转移，愣是没发现话是他说的。

唐宋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右胳膊高高举着，“班长，我在这儿！”

带着喜气劲儿的声音吸引了全部目光，小班长忍不住笑了，“同学不要开玩笑，足球赛讲明了只让男生参加。”

唐宋胸脯一挺，“我就是男生！”

前排一干学霸包括小班长在内纷纷惊掉眼镜，“你、你、你是男生？”

话说他们不是不认识唐宋，毕竟也在一个教室里待了一个来月，更何况之前唐宋出了那么大风头。但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女生呢，文科那么好，数学那么烂，长相还这么清秀，换了谁都会先入为主吧？！至于住在男生宿舍神马的，请原谅复习班的学霸们没空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得！那就齐了。”后排一个高个男生代替惊呆的班长做了总结发言，“这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后操场集合，大家都记着点。”

唐宋对那人笑笑，对方却显得挺不好意思，视线慌忙躲开了。

周五很快到了，下午两节语文课连在一起，是年级组特意安排出来的阅读写作课。学生们的心思早就不在上面了，至于老师发的材料讲的阅读技巧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高三生活实在枯燥，一星半点的娱乐项目都能让学生们报以百分之百的期待。即使学校没有特别强调，还是没有一个人缺席。四百米的环形跑道，挨挨挤挤地站了一圈人。

中心校长亲自出面，拿着话筒洋洋洒洒说了很长的话，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刚刚过去的月考就是个球，无论考好考坏，就在今天把它踢走吧，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高三年级加上复习班一共二十个班，根本没什么淘汰赛、半决赛、决赛之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安排。赛程很省事，按教室位置对门打对门，一对一，踢完一场不管输赢就换下一组。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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