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生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错位,他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努力念书。其实他很笨,连算数都算不好,记性也差,但是他知道如果停下来,不肯向前奔跑,身后的妈妈只能以泪洗面。他还不够强,还没有能力保护她。
他去找过外婆,外婆隔着防盗门递给他糖果,劝他回去:“是你妈妈自己要改嫁,离过一次已经很丢脸了,还嫁了那样一个人,我们老一辈还要不要做人了。她跟我已经没关系了,既然当初她非要带走你,你的事情我也关不了了。真是造孽。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
“报警。外婆你帮忙报警就好。”他因为害怕飞奔出来,小小的脚趾从穿着的拖鞋露出,沾了一片泥,他难受得想哭,却还是忍着,声音在打颤的牙齿后变得含糊,“外婆,只要报警就好。”
外婆拒绝,拂掉他通过防盗门抓住衣袖的小手,“勉丞,不要怪外婆狠心。”
路勉丞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点了点头,压抑着哭声一路慢慢走回去。
也去找过舅舅,听他说完,对方就堆起假笑:“勉丞,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管。”
也去找过小姨,她躲闪地看一眼正在沉默抽着烟的丈夫,手在围裙上蹭一下,又在他的头顶象征性地抚摸一下,“你舅舅也说不管了对吧,那就听你舅舅的。勉丞乖,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他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不是没想着做点什么,但是妈妈跪下来求他不要报警,求他好好学习。他年纪小,不懂为什么,只能点头,听话做乖孩子。等年龄渐长,他对妈妈生出同情可怜以外的感受,还没来得及细分到底是什么,中考结束的那年夏天,耳边再次爆发吵骂踢打,他站到妈妈面前,还没鼓起勇气说什么,继父拿着的水果刀划过他的肩头,从一头到腰的另外一边。只要再偏一点,也许就能结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勉丞……不要怪你爸爸,也不要怪妈妈。他只是喝多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情。”陷入火燎般的颤抖痛苦时,她竟然还这样对他说。
他明白了,原来错误并不在他身上,不是因为自己成绩不好,自己不听话,妈妈才会被打,继父才会酗酒时发疯。纵容这一切的是母亲,是曾经午后摇着他入睡的母亲,是曾经愿意把所有温暖给自己的母亲,他再也叫不出‘妈妈’两个字,也不再乖顺听话。
懦弱与爱混杂产生的感情将妈妈推向了黑暗,也将路勉丞推向了一条看不见前路不能回头的道路。
就这样吧,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
打架。旷课。每日与所谓的不良少年厮混。
每天和每天没有任何分别,也不需要有分别。只要囫囵过日就好。
早上,路勉丞比往常起的更早。熟视无睹地跨过客厅满地的啤酒瓶碎片,从放在柜子上的黑色皮夹中抽了一张红色纸币,出门,吃早点。
他坐到包子铺门口,掰了一次性筷子正要吃,看见马路对面闪过一张有点熟悉的脸,仿佛在寻找什么,下一秒眼睛闪过光彩。育成澄探头探脑的模样有点可爱。
她每天是活在卡通片里吗?精力充沛,充满朝气,好像难有沮丧的时刻。
路勉丞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然后又恢复了阴霾。
这样的人注定和自己无缘。但还是忍不住期望,期望她的眼光短暂停留,期望她能长久地注视自己,期望从她身上汲取他所没有的光亮。
路勉丞在预备铃前踏进班里,刚才见过的熟悉脑袋扎在人堆里。他一顿,退后到门边,班牌的数字并没有错。
重新进班,接近人群中心,育成澄正眉飞色舞上下翻动着手势,语气多少有点夸张:“没啦,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主要是被人挟持了做人质来着。细说起来还挺丢脸的。”
神色倒是一点没显出她的黯淡情绪。
一下注意到他,她的嘴立刻咧起来,神采奕奕,扬起胳膊,声音亮丽地像是要去打棒球,“早上好!路老师!”
他对她时刻高昂的语气感到些微烦躁,但不由自主点了头作回应。
育成澄扶着桌子站起来,蹲太久,腿有点麻。路老师班上的人屁股好像都有点毛病,总喜欢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围着蹲一圈。也不止,偶尔路过校园的角落,那些偷偷抽烟或者因为什么聚集在一起的男生女生,也都喜欢蹲在一起。去男厕解救路老师那一次也是,好像只有蹲着才能行使校园霸凌。
继“走路踮脚尖”、“走着走着来一下空气投篮”后,蹲来蹲去的诡异团体活动也被育成澄排进内心的“男生不明中二行为榜单”。好奇心像野草扎得她心痒,不过眼下还有先需要去询问的——
“有事找你,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不?”害怕他不同意,她小心翼翼地比出数字,“就十分钟!马上要早读,我也要尽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