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倒塌,烽火连天,一如昨日。
凶威滔天的蜘蛛女王,毁灭性的黑暗光束,一切都消融在扭曲的高温之下……
两侧的景物飞速穿梭,芷泠悲伤的眼睛、卓逸王嗜血的恨意、士兵们绝望的脸,一幕又一幕,如穿花叠影般急掠而过。
最后,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不见,时光逆转,万物复苏,战火的硝烟,重新化为了一片碧海蓝天。
凤暮山的目光重新恢复了焦距。回忆和现实的颠覆,依然令他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刚才我已经让你在幻境中重新过完了你这些年的人生,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在其中所做的选择,是否仍然和当初一样?”江烬空淡淡的望向他,语气平静,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是啊……凤暮山凝望着下方的废墟,方才的弹指瞬间,在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度过了二十多年。在每一次决定命运的岔路口,他果然都是再次选择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道路。
选择了谋反篡位,选择了利用芷泠,选择了和蜘蛛女王做交易,选择了囚禁卓逸王,选择了负心和背弃……一次次错误的选择,搭建起了错误的通道,最终将他送上了万劫不复的终点……
现在,他也相信了,不要说给自己一次机会,就算是再有两次、三次,甚至是百次、千次,他的选择也仍然不会改变。因为,这本就是他的人生,是他的命运。
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所走的道路,而他的道路,也决定了他的命运。这是一条无法逆转的锁链。
“但我可以让那些死者复活。”在凤暮山怔怔出神时,江烬空又开口了,“局部复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我也可以把他们平平静静的送入轮回,你怎么想?”
凤暮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将自己起伏的思绪再度整顿。当他重新抬眼时,眸中的光芒已经冷定成了一潭死水。
“不必了。让他们再活过来,也仅仅是在见证我的失败,我不需要。”
沉溺于过去,不该是他的作风。既然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就应该及时抓住眼前的机遇。如果能够追随大人……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
两人默默在上空进行过一番凭吊后,转而来到了邻国的一家小饭馆。
几样简单的菜色,寻常的红木桌椅,往来喧哗的人声,这一切,凤暮山都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从一国之君的高位上跌落,重新和这些市井平民混迹在一起,他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他也同样很久没体会过,就餐前不用以银针试毒,不用警惕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可以简简单单吃一顿饭的感觉了。
江烬空为他准备的,是一种较为温和的酒。凤暮山当然不敢让大人为自己倒酒,连声的谦让着,心中却也暗暗感动。
长期的战乱,让他在幼年就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后来即使贵为帝王,许多具有刺激性的菜式,仍是不敢触碰。
他的食物,都需要御膳房专门处理,哪些调料不能用,哪些食材不能选,都有着数十项的规定条款。如何既保证营养摄取,又要令菜色尽量不重复,同时还得小心着不能触犯忌讳,对那些厨师来说,往往要伤透脑筋。
对他们的辛苦,凤暮山表面自是一派亲和,但在他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在意过。
他们小心谨慎,无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工作,为了不触怒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关心自己。
他没有体会过别人给的温情,也吝啬着对旁人的付出,他的心冷漠得就像一块冰。所以对身边的任何人,他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出去牺牲。
世人或巴结自己,或有求于自己,他们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即使是芷泠,她爱自己,为自己付出一切,她同样有着目的。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同样的爱她,让自己封她为王后……这些人,他一个都不稀罕。
但是,大人不一样……以他的能力,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回报,但他却还是一开始就救了自己,并且不计身份,像好友、像亲人一样的照顾着自己。尤其是在他国破家亡,心态最为脆弱的时期……明知不该,他仍是下意识的依赖起了对方,也为他任何一丁点的关心,而温暖着……
“是因为缺少安全感么?”酒过三巡,江烬空淡淡问道。
凤暮山目光一震。他之前还在担心着,大人无所不知,自然也会了解自己心底的黑暗。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随时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小人,他会不会嫌弃自己?
其实,他所有的狠毒和决绝,的确都是源于“缺少安全感”,为了不被别人背叛,所以就提前背叛别人。就连芷泠也从不理解他,她只会恨他的绝情,但,大人他是第一个看穿的……
“是……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恐惧中,所以我总是非常害怕。”凤暮山第一次向一个人坦诚心声,“每天一睁开眼睛,能够看到新一天的太阳,都会觉得是多赚了一天。”
“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也不想去信任。想想看,你曾经很在意的同伴,可能突然就会死掉……”
在逃难的岁月里,他的心,原本并不是像日后那么冷酷的。
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会为战争而恐惧,会为流血伤亡而悲痛。
失去了家人和妹妹,他连痛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就只能跟上逃难队伍,继续赶路。也许在那个时候,他第一层单纯的外衣就被剥落,永远的留在了那几具尸体旁。
在那段时期,他也曾经真心信任过同伴。
在队伍里,他认识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同样是在战火中失去了家人,但或许是因为经历更多,他也比自己成熟许多。
在自己每天哭哭啼啼的时候,是他耐心的照顾自己。是他为自己讲解如何观察地形,如何躲避追击,以及如何分辨野菜的毒性,快速找到可以食用的野果等等。那段时间,他教给了自己很多的野外生存经验。
尽管如此,自己却连好好问一次他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隐约记得,那个孩子,似乎是叫阿远。
自己曾经很依赖他,直到有一天,阿远为了保护自己,被流窜的灵力光弹伤到了腿,伤口很快就发炎化脓。
当时的医疗水平极为落后,一场小病就可能送了性命。阿远强撑着跟随队伍跑了好几天,终于是落在了最后。
“暮山,我跑不动了,你自己先走吧……”
“不行,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当时凤暮山很坚决。
他已经失去了家人和芷泠,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
不顾阿远的劝阻,他坚持留了下来。两个人脱离了大部队,就近藏到了一个山洞里。一边小心的躲避敌军,同时在荒野间悄悄摸索,借助他教过自己的知识,去为他寻找可用的草药。
他一直照顾了阿远好多天,但对方的伤势,却仍是不断的恶化着。
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阿远的脸色一天天的苍白下去。起初,他还能跟自己开几句玩笑,到后来,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一天,阿远的嘴唇已经干裂如纸,唇片是一种死寂的灰暗,枯败而沧桑。
“看来,我是真的不行了……”
“今天,就该说再见了……”
躺在冰冷的岩石上,他强挤出一个笑容,眼中却是无限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