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一听顿觉两眼发黑,晃了几下跌坐在炕上,半晌方缓缓道:“用了便用了,咱赔给人家,一天赔不起二天赔一年赔不起十年赔,早晚有还清了人家,二狗娘教过你没有,做人再穷再苦都不怕,却得堂堂正正的,走,咱们娘俩这就去。”
说着挣扎着起来抓着儿子,就要往外走,周二狗忙道:“娘慢些,这么还回去不妥。”
他娘以为他不想还呢,气道:“你要还当我是你娘,就跟我走,不然,别怪娘心狠不认你这个儿子。”
周二狗忙道:“娘,我不是不还,是因此事本来就是恒通当下的绊子,恒通的伙计不定就在村子外等着呢,一旦我反悔去还珍珠,若趁机抢夺了去,咱们娘俩便浑身长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倒让恒通当得了逞。”
他娘:“这人心怎么这般坏,同样是做生意,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不就得了,做什么非要变着法儿的害人家,便得逞了难道就不怕报应。”
周二狗:“恒通当干的缺德事多了去了,哪还在乎报应啊,先头我是没认出来那个刘广财就是恒通当的掌柜,也是着急给娘治眼睛,方才着了道。”
他娘发愁道:“照你说,也不能还回去,可该怎么好?”
周二狗:“这个娘倒不用担心,今儿二小姐既来了,自然心里已经有了数,想必已经知道我在家里藏着呢。”
他娘道:“这怎么可能,娘跟她说话的时候万分小心谨慎,怎会瞧出破绽来。”
周二狗:“若是旁人兴许会让娘骗过去,二小姐却不会,娘别看这位二小姐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家,却比男人还厉害呢,胡家的当铺从一开头就是二小姐帮着胡老爷管着,算起账来比账房先生都利落,若作起文章,比那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也不差,我们私下里常说若姑娘家能考科举,说不准这位二小姐能考个状元回来呢,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聪明的,便她不说,也只是留着余地呢,并不是瞧不出来,故此,娘一开口只怕二小姐便已经知道我藏在家里了,之所以走了就是给咱们娘俩商量的余地呢,娘不信瞧着,明儿二小姐一定还会过来。
他娘道:“这胡家不说有两位少爷吗,怎么这买卖上的事儿却让小姐料理?”
周二狗:“娘不知道,胡家跟别家不同,东家老爷对子女都一样,况且能者多劳,二小姐比大少爷,二少爷能干,不过是顺手的事儿罢了。”
他娘点点头:“倒真是个女中丈夫,对了,不是说胡家有位小姐跟京里的大家宅门里定了亲吗,可是这位二小姐?”
周二狗点点头:“正是二小姐。”
他娘:“怨不得了,举凡这样该着大富贵的人都是有来历的,不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历劫来的也未可知,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
说着,忽想起自己儿子这事儿还不知怎么个结果,胡家二小姐若非要追究又该如何,母子俩这一晚上忐忑难安。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昨儿那两个人又来了,周二狗的娘方信了儿子说的。想到儿子干的事儿身子一矮就要跪下,被青翎的扶住了,往院子外头瞟了一眼,给明德使了眼色。
明德会意,大声道:“二狗娘你别想糊弄过去,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家二狗子拿了铺子里的东西,指定藏匿在家,你若觉得冤枉了,也不难,让我们进去搜搜,看看到底有没有贼赃……”
二狗娘脸色都变了,青翎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隔墙有耳,咱们屋里头说去。”留了福子在外头守着,三人进了屋。
一进屋青翎便道:“刚是为掩人耳目,得罪之处,老人家别放在心上。”
二狗娘苦笑了一声:“二小姐您还跟老婆子客气什么,都是二狗干的荒唐事,二狗子还不出来,要躲到什么时候?”
青翎目光落在墙上的年画上,刚才一进来就觉这张年画不对头,周二狗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这幅老旧的年画是屋里的唯一装饰,年画极其老旧,不知多少年了,周二狗的娘眼睛看不见,能自理已经不易,也不可能给别人家一样,收拾的多干净,加上又是土坯掺着麦草盖得房,屋里是灰土墙,屋里的桌子上落了不少灰尘。
可这张年画,虽然老旧却半点儿灰尘也无,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这张年画并不是一直挂在这儿没人动的。
正想着,就见年画一动,周二狗从年画后头钻了出来,浑身脏兮兮都是土,手里捧着一个乌木盒。
明德道:“就是这个,库里丢的就是这个。”跳到地上,便跪了下来:“二小姐,是二狗偷了库里的珍珠,只是为了给我娘治眼睛,已然用去了一颗,其余九颗都在这个盒子里。”
明德接过来递给青翎,青翎打开,只见拇指大小的珍珠整齐的摆放在盒子里,映着窗外的亮光,珠晖流转,莹润均匀,是极难得的南浦珍珠,心说,这恒通当还真舍得下本,为了扳倒胡记这样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青翎看了跪在地上的周二狗半晌道:“你打算怎么办?”
青翎知道周二狗偷珍珠是为了治他娘的眼睛,也知道他是受了恒通当刘广才的哄骗,本心来说其情可悯,而且,以周二狗家的境况,让他赔偿这么一颗南浦珍珠,绝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事儿最坏也不过如此了,要不然就把周二狗送官法办,如此一来,他这个瞎眼的老娘,又该怎么生活,真要有个好歹,反倒成了胡家的过错。
若不交官法办,总得有个说法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胡家再慈善宽容,也不能没了规矩,规矩是立家的根本,所以,青翎想听听周二狗的意思。
周二狗一个头磕了下去:“二狗子此是偷盗,报官判刑入大牢都是二狗子该得的下场,若二小姐如此做,二狗并无一丝怨言,若二小姐能宽容二狗子这一回,往后二狗子这一生都是胡记的伙计,二狗子不是怕做牢,也不是怕死,二狗子就是担心我娘无人照看。”
青翎暗暗点头,这二狗子还有点儿骨气,要是他跟滚刀肉似的,觉得反正都这样了,索性就挺着脖子硬扛,把难题丢回给自己,那自己就算背上个恶名,也绝不能让这小子得了便宜去,如今他既如此明白就好办多了,只是这件事儿绝不能便宜了恒通当,不然以后这样的事儿不知还有多少呢,若是天天光防着恒通当了,还做什么买卖。
想到此,便道:“你偷珍珠的行为虽不可取,却是为了给你母亲治疗眼疾,有道是百善孝为先,你这样一个大孝子,若我追究你的偷盗行为,你自己下了大牢无妨,你的母亲又该何人照看,若不追究,铺子里其他的伙计也照着你学,那咱们的买卖也就别干了,回家种地的拎清。”
二狗子脸色一暗,心里的刚存的那点儿侥幸瞬间烟消云散,正想自己必会进大牢了,却又听二小姐道:“不过呢,此事倒可转圜,只你恐怕要受一两日委屈。”
二狗子顿觉自己这颗心跟打悠秋似的,一会儿荡过去,眼看就要掉到下头的烂泥坑里了,忽然又荡了回来:“二小姐说哪里话来,本就是二狗子的错,莫说一两日委屈,便一两年都是二狗该受的。”
青翎:“如此就好,我跟你说,这件事儿当如此这边般,这般如此,你可记下了?”
二狗子忙点点头:“记下了,二小姐放心吧,二狗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青翎跟明德出来,明德还假模假式的掳袖子挽胳膊的,那架势要跟二狗娘拼命似的,最后气哼哼的走了。
出了周二狗家上了马车,明德才道:“二姐,您跟二狗说什么了?此事就这么完了吗?”
青翎拍了拍怀里的珍珠盒子冷笑一声:“完了?早着呢?既然这场戏恒通当开了头,接下去怎么唱可就由不得他们了,不想唱都不成。”
明德想不明白,刚要问,却想问什么,看着不就知道了吗,便没刨根问底,却想起盒子里的珍珠,不禁道:“这珍珠可少了一个,该怎么办?”
青翎叹了口气,这是最麻烦的,二狗这小子瞧着挺聪明,真不知怎么会信那样不靠谱的方子,若真是用珍珠入药,还分什么大小啊,珍珠的功效不都一个样儿吗,拇指大珍珠跟米粒大的珍珠,价值上千差万别,可真要说药用价值,却毫无区别,因为都是同一个物质。
那大夫明显就是胡说呢,而且,神医什么神医,不过是一个告老的御医罢了,在太医院供职久了,到了地方上,就显得高人一等似的,青翎倒觉得,医者就该妙手仁心,济世救人乃是本分,若把求医的患者分成三六九等,非富贵先达者不治,这样的医生便医术再高超,也算不得名医,更不可能成为神医了。
更何况,青翎也不觉得那个告老的御医会跟恒通当的刘广财串通一气,不管医德如何,御医总是有架子的,刘广财只怕还只指使不动 ,十有八九是找来蒙事儿的骗子,加上吕祖堂的老道,坑瀣一气,对付胡记。
刘广财指定是许了大好处,这吕祖堂的老道,得想个法儿,若是这老道能站出指认刘广财,此事便能十拿九稳了,只是多年来那老道肯定没少跟着恒通当干坏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想让老道临阵倒戈,便胡记给了比恒通当再多的好处也没用,胡家初来乍到,远不如恒通当长远。
更何况,吕祖庙在冀州多年,自是知道恒通当背后依仗的是文家,哪会把胡记看在眼里,对于这些势力的出家人来说,比权势金银更有用的莫过去神仙了,例如吕祖堂里供奉的吕洞宾,若是显圣,不知这些老道怕不怕?
至于这颗少了的珍珠,却真有些麻烦,倒是让青翎想起一个人来,京城珍宝斋的老掌柜,只是这珍宝斋的老掌柜到底是行里的大拿,若自己去了自不必说,若遣下人去了,只怕不妥。
可如今家里出了这件事儿,爹又病着,自己哪离得开,却瞟了眼对面的明德,忽觉这小子也该历练历练了。
自己先头总觉着他跟青翧年纪还小,性子不稳,怕出纰漏,可看看青翧,短短的两个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或许心机还不深,手段也算不上圆滑,却知道了人情世故,有了他自己想要去达成的目标,再历练几年,还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