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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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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佐兰原本准备否认,然而仔细想想,却又的确有点那种意思。于是干脆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我就是喜欢你这坦率的小脾气。”唐瑞郎勾手玩弄着叶佐兰的一缕鬓发,又摘他发髻上的小花,“可是说实话,有些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就很难理解个中的秘辛。”

说到这里,他将手探进自己的衣襟,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状似镝矢的银色挂坠。

“这是什么?”

叶佐兰接过挂坠仔细端详。原来是一把止有两寸长的小剑。正面中央有一条细细的暗红凹槽。背面则是扁平的,刻着三个字。

「赵南星」

“这是安乐王爷的……遗物?”叶佐兰小心地组织着语言。

唐瑞郎点头,又反问他:“听说过天吴宫没有?”

“当然知道!”

叶佐兰抢着回答:“那里是大宁宗室规模最大的外庙。当年,天吴宫的开山祖师追随太祖打下江山,功勋卓著,此后历任掌门都世袭了‘武定王’的封号。”

“说得不错。”

唐瑞郎将吊坠收回掌中,小心地摩挲。

“本朝乃是水德,天吴宫主祭之神正是水伯。因此每隔二十年,都会从宗室中选出一名妙龄少女,送往天吴宫充任侍神之职。最近一次就在瑞和十九年,那时候的你才两岁。”

叶佐兰不明白唐瑞郎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却并不准备打断他。

于是唐瑞郎干脆躺下来,与叶佐兰头碰着头。

“我的小叔,赵南星,曾经的安乐王,那一年十五岁。而那个要被送去天吴宫里侍神的宗室少女,是当今圣上的长公主赵香仪。虽然她只比安乐王小了两岁,论资排辈却是他的侄女。按照传统,宗室应该派一位长辈护送公主上山,安乐王便主动请缨。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到了天吴宫之后,他却赖在那里,迟迟不愿回京。”

“为什么?”叶佐兰听得入神:“总该不会……他会喜欢自己的侄女吧?”

“怎么可能!”唐瑞郎笑得抖了两下肩膀:“别说是侄女了,就算是大宁朝最美的美女排成一排,也入不了安乐王的法眼。他啊,喜欢的不是女人。”

“什么?”叶佐兰无法理解:“不是女人,还能是什么?”

“安乐王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先帝就驾崩了。他的母亲唐太妃决定在紫宸宫内的寺庙中出家。所以安乐王自幼接触到的女性只有两类人——一种是他兄长的女人;另一种,则是常伴青灯古佛的比丘尼。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绝对不可以碰触的。所以……他更喜欢男人。”

“男人?!”叶佐兰瞪大了眼睛,“男人还能喜欢男人?!”

“你不是已经撞见过了吗?”唐瑞郎啧了一声,伸出手指虚指着东边;“少府少监家的胖子,不也对你动手动脚的?”

想起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叶佐兰又觉得胸闷起来。他原本以为胖子只是在侮辱自己,可现在看起来……

唐瑞郎打断了他这小小的惊讶:“算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总之,安乐王爷选择留在渝州城外大山里的天吴宫,正是因为他不想再回京城,回到紧挨着紫宸宫的王府里。”

“京城难道不好吗?”叶佐兰嘟囔道:“天子脚下,首善之乡。总比渝州那种穷乡僻壤的优渥许多。”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会胡思乱想。”

唐瑞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安乐王爷刚出生的时候,跟着先帝居住在雁停行宫中;先帝驾崩之后,他便搬到了紫宸宫的含露殿。虽然今上待他不薄,但是兄弟阋墙自古有之,更何况龙生九子,继承大统者,却只能有一人。”

“满目琼楼玉宇,却依旧寄人篱下……”叶佐兰若有所思,“可是他后来不也搬出了宫城,有了自己的府邸?那不就自由了吗?”

“安乐王府看起来是在宫外,实则靠近皇家禁苑。不仅有太监监督起居,而且只需要通过夹城,宫城的禁军就能突降王府,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外……除了安乐王,其他宗室子嗣成年之后,都会获得封地并在封地建造王府,唯有安乐王例外。”

“一直都被监视着吗?”叶佐兰已经听明白了,“那么去天吴宫就是他寻求的真正解脱的办法……只可惜,后来却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

“是啊。”唐瑞郎又忍不住叹息:“谁都没有想到,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却失去了最可宝贵的生命。”

叶佐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摩挲着唐瑞郎的头顶:“所以,你是受到了安乐王的影响,才会看淡富贵之事?是不是对你而言,没有这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反倒更加轻松一些?”

“那倒也未必。”

唐瑞郎抬起手臂,仿佛想要捕捉着烛光。

“父亲母亲与两位姐姐都待我极好,令我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更不用说,若是想要实现一番抱负,那我就是近水楼台,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便利许多。”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爹会办家宴。你想不想来?”

第8章急雨

这几天一直烦恼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到了面前,叶佐兰愣愣地反问道:“瑞郎希不希望我去?”

唐瑞郎呵呵一笑,竟然摇头:“很遗憾,我不能邀请你。”

叶佐兰心头一怔,只觉得又酸又闷,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难过了?”唐瑞郎竟还促狭他:“难过了就说出来,也许我还会改变主意。”

“……不难过。”叶佐兰的倔强劲儿也上来了:“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哼哼,不和你开玩笑了。”唐瑞郎摆弄着指间的兰花,收敛起了戏谑的表情:“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因为那天的宾客里面,不仅有当朝的高官命妇,还有内侍省的宦官,我不知道那些人见了你的容貌,会有什么反应。”

“就因为我长得像宣王赵阳?”叶佐兰冷不丁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唐瑞郎顿时支起脑袋看着他。

这下轮到叶佐兰得意洋洋:“很简单呐——既然是内侍省宦官认识的人,必然是皇朝宗室中人。若要容貌相似,那年岁想必也应该相近,宣王赵阳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除了他,还能有谁?”

“同年同月同日,容貌又如此酷似……”唐瑞郎愕然。“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蹊跷之事?!”

叶佐兰却摇头:“容貌应该只是一时的巧合。等过几年再看,也许就不一样了。要不然的话,将来我可怎么顶着这张脸入宫殿试?”

“要是真被皇上看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怕就怕先被宣王看见,会喊着要扒下你的这层皮!”

唐瑞郎啧啧了两声,开始历数宣王赵阳的种种“事迹”——从虐杀禁苑走兽、苛责宫女,到放火焚烧掖庭女官居处,大闹弘文馆,真可谓五毒俱全。奈何如此的一个小魔星,却是皇上和萧后的手心肉、掌上珠,谁都动不得。

与他相比,彬彬有礼的叶佐兰,俨然就是仙童下凡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衣袍翻飞的轻响。紧接着房门被敲了三下,有个稳重的声音在外头说道:“请公子回屋歇息。”

唐瑞郎的侍卫们终于找来了。

——

有了唐瑞郎的这番解释,叶佐兰总算是定下心来,不再纠结唐府筵席之事。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件事的波澜还远远没有结束。

两天后的旬假,叶佐兰一回到家中,就被父亲叫进了书房。父子二人对面而坐。屋外春雨霏霏,天如莲实一般颜色,浸染着青苔的淡淡腥味。

叶锴全首先开口问了几句学业,随后冷不丁地问道:“那天,我让你带给那位小友的东西,你给了人家没有?”

叶佐兰吓了一跳,他不敢说出实情,唯有点头:“给了。”

“真的给了?”

“真的给了。”

“……”

叶锴全眉心微皱,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终却又问道:“听说那位唐家公子,下旬就要过生日了,你可想过准备些什么?”

叶佐兰垂着眼皮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孩儿并没有想过要准备。”

叶锴全冷不丁地被儿子噎了一句,当即沉下脸来。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看见淡水澄清而甜酒浑浊,却不明白是淡是甜都无伤大雅,唯有清浊才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孔子尚且束脩而教,你若心无浑浊恶念,以清正君子自居,自然就不会以送人厚礼为耻。”

叶佐兰不敢与父亲顶嘴,便乖乖点头:“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叶锴全又问:“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受邀去参加唐府的筵席?”

叶佐兰似乎被骂得心虚,不敢直接回答。

叶锴全眼皮跳了一跳:“怎么不说话了?”

叶佐兰这才慢吞吞地反问道:“那么隆重的场合,不止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好多朝廷中的长辈也都到场。孩儿恐怕会闹出笑话来,让爹爹蒙羞。”

“畏惧礼法,将来如何成大器?”

叶锴全显然不满儿子的胆怯,皱眉道:“其实为父也担心你会露怯,你若受邀,自然会陪你前往。”

叶佐兰没有立刻回答,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复又松开,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抬起头来与父亲对视。

“那爹爹也不必担心了。因为……瑞郎他并没有邀请我。”

“没有?”

失望的表情在叶锴全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在儿子面前,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的叶佐兰,却已经被自己酝酿出的情绪所蛊惑,并没有觉察到父亲的失落。

“爹爹,想要参加筵席的……其实是您自己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虽然您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同不同’的问题……明明是因为您得不到朝廷重臣的关注,得不到朝廷的重视,所以才想出了这样借口来安慰自己啊……”

叶锴全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愠怒道:“佐兰?!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孩儿……孩儿当然知道。”

牙齿的颤抖开始蔓延到叶佐兰全身,可是他依旧要说。

“可孩儿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您一边教导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边却又让我去给瑞郎送礼,还暗示我应该带您前去唐府……这难道不是截然相反、背道而驰的吗?”

“住口!”

叶锴全勃然大怒,一手狠狠拍打在书案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上了几天的太学,就敢在为父面前卖弄了?”

“孩儿不敢卖弄!只是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孩儿因此斗胆向父亲进言,请父亲不要忘记昔日对孩儿的教诲!”

叶佐兰的这番辩解,俨然如火上浇油,愈发令叶锴全恼羞成怒。

“都说欲速则不达,我平日把你当做神童,谁知却连长幼尊卑、人情世故都分不清楚!满口子曰师说,那你可知‘直而无礼则绞’,又可知‘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都怪我平日宠你太过,竟连礼仪都疏失了!”

“不,孩儿并没有疏于礼仪!”

叶佐兰还想要辩解,然而盛怒之下,叶锴全却已经不想再费口舌。

“还不给我跪下!”

“可是爹爹……”

“跪下!!”

短暂的僵持最后以叶佐兰的放弃而告终。而这时候,他看见父亲转身,打开了多宝格上一个狭长的沉重木匣。

那里面的家法棍,已经许久、许久不曾使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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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暂歇。

母亲领着姐姐出去挑选胭脂水粉了,两个仆役也各自在厨房里忙活。趁着四下无人,叶佐兰跌跌撞撞地从书房里出来,扶着走廊的栏杆朝着门口走去。

脸上的眼泪干了又湿,绷着脸颊紧得难受;然而比这更加难受的,是他身体和内心的疼痛。

不能继续待在家里了,没必要再让母亲和姐姐担心。

叶佐兰没有带上小厮,就这样静悄悄地出了门,独自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从颁政坊到务本坊,徒步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然而因为受了伤,他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回到号舍,两脚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叶佐兰回来之后没过多久,负责照顾他的那名小厮也拿着伤药从家里跑了回来。然而号舍的门扉紧闭着,任凭他如何拍打呼唤,里面的叶佐兰就是一声不吭。

眼看天色逐渐黑沉,如此僵持显然不是办法。那小厮倒也心思灵活,转身就往国子学的号舍跑去。

第9章噩耗

“佐兰,开门,是我,瑞郎。”

淡淡月光下,敲门声再度响起在静谧的小院中。

叶佐兰还是没有回应。屋子里仿佛空无一人,也看不见一星灯火的影子。

“你不说话,那我可就进来了。”

唐瑞郎不再等待屋子里的反应。他伸手推了推门,而后又走到窗边。

支摘窗倒是没有上销,轻轻一提就朝外打开了。屋子里头,是囫囵一片的漆黑,根本就看不出叶佐兰身在何处。

唐瑞郎记得窗户下面是一张桌案,他便摸着黑爬进屋去,不慎碰倒了几个茶杯,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

他担心踩到碎片,动作因此放慢了一些,等到终于站稳在地上,视线也已经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他发现叶佐兰就趴在里间的床榻上,把脸埋进未摊开的被子里,似乎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

刚才来搬救兵的小厮语焉不详,唐瑞郎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他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推了推叶佐兰的肩膀。

第一下,没有反应;第二下,他加大了力道。

“唔……”趴在床上的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你干……什么?”

唐瑞郎却反问道:“声音怎么回事?病了?”

叶佐兰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公鸭子似的难听。

“……不,我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唐瑞郎当然不信,转身就要点灯。

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落入瑞郎眼中,叶佐兰慌忙起身想要反抗,然而才刚扭动两下,又是一股挡不住的疼痛汹涌而来。

他不禁瑟缩了一下,唐瑞郎便已经将油灯点亮,再回过头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

灯光昏黄,却掩饰不住叶佐兰两眼的红肿和脸上的泪痕。再加上他刚才趴在床上昏睡,头发凌乱着,因此看上去十分凄惨。

“你是不是哪里疼?”唐瑞郎注意到他始终趴在床上:“快让我看看。”

“没事,真没事!”叶佐兰哪里肯依,死命地摇头。

然而唐瑞郎也是个固执脾气,手脚并用地欺身上前,与叶佐兰扭作一团,最终还是将他贴身的亵裤给扒了下来。

“这……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只见原本凝脂白玉似的大腿上,横亘着七八道紫红色的棒痕,每一道都有拇指粗细,又隆起半个指甲的高度。其下血管跳突、烫得惊人。

叶佐兰又羞忿又伤心,只低头不答。唐瑞郎左右一寻思,国子监中未必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再加上今日本应是旬假,叶佐兰向来都是在家中度过,而这也就是说……

“难道是你爹打的?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我没有……”

叶佐兰还是觉得委屈。然而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唐瑞郎,恐怕会对父亲的仕途不利。

两相权衡之下,他便选择了缄默。

好在唐瑞郎倒也没有追问。他转身走到外间,冲着站在门外的小厮和保镖们低语了几句,然后又拿着个白瓷瓶子走了进来。

“这药是你娘让人拿来的,赶紧搽了吧。”

叶佐兰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听说娘亲关心自己,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

见他光顾着垂泪,唐瑞郎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边,自行拧开瓶盖。瓶子里装着的是一种带有辛香的膏油,显然应做外敷之用。

“别动。”

唐瑞郎挖了一点膏油往叶佐兰腿上的棒痕处抹去,只觉得指腹触到的肌肤瞬间弹跳一下,飞快地躲闪开去。

“我自己来,自己来!”

叶佐兰红着脸,急急忙忙地转过身来,然而稍一牵动腰胯,又是好一阵龇牙咧嘴的疼痛。

唐瑞郎看着也觉得难受,于是按住叶佐兰的腰不再让他乱动,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腿间涂抹起来。

“你爹打得可真够狠的啊,又红又肿的,他用的是什么?鞭子、手杖?怎么不害怕把你给打残废了?”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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