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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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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佐兰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见!

最初的震惊过后,紧张感卷土重来。然而正当叶佐兰汗流浃背的时候,舆轿里的戚云初却叹了一口气。

“如此俊俏标致的孩子,难道也要往北面去么?”

叶佐兰还没会过意来,朱珠儿就抢在前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孩子命苦得很呐,爹娘都死了,孤身一人从外头逃荒来的。不过以后进了宫可就好了,跟着秋公啊,这一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戚云初却微微摇头:“这事毕竟不能强迫,必须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说罢,他伸出手,竟然轻轻地摸了摸叶佐兰的脸颊,却又冷不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狗娃!”朱珠儿抢在前头回答:“穷人家,起个贱名好养活。至于姓氏什么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啦。”

戚云初并没有理睬她,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佐兰。

“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既然投到陆当家檐下,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就跟了他的姓。我再给你取一个名……”

说到这里,他略微思忖,忽然吟诗道:“‘金玉有本质,焉能不坚刚。惟在远炉灰,幽居永潜藏。’……从今天开始,你就改名叫‘陆幽’罢。”

陆幽?叶佐兰心底里“咯噔”地一声。

这倒也是巧了。

虽然还远远未到加冠的年纪,但是叶佐兰早就为自己拟好了表字。兰者,幽芳也。因此,以“子幽”为字,与“佐兰”之名并列,似乎再妥当不过。

陆幽、陆幽……也许他叶佐兰真要顶着这个新名字,在人前行走了。

内侍省的官宦与内飞龙卫的军爷们终于离开了。

待到马蹄声远得轻不可闻时,朱珠儿顿时拉下脸色,气势汹汹地跑过去,冲着叶佐兰的脑门儿就是一记爆栗。

“臭小子,差点吓死老娘了!你自个儿出事倒还不打紧,可别连累着我们一起倒霉!”

“佐兰!你没事吧?!”叶月珊也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抱住了他。

叶佐兰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摇头,却又开始发愣了。

戚云初刚才的那种反应,显然并没有将他和宣王赵阳的容貌做任何的联想。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戚云初压根儿就没见过宣王赵阳?

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剩下来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自己根本就与那宣王赵阳丝毫不像,是唐瑞郎故意说谎。

可唐瑞郎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说,就是为了和自己套近乎?

叶佐兰的心脏又漏跳了半拍,紧接着突然意识到——后天就是端阳节日了。

雀华池,在城东南隅。岸边多香草,池上多舟船,是诏京的消暑胜地。端阳佳节,雀华池上更有龙舟竞渡,热闹非凡。

叶佐兰八岁那年,曾经跟着父亲去过一次雀华池,那时的记忆依旧鲜活,然而转眼一切都成往事。

罢了,都走到这一步,又如何还能够惦念着那场端阳之约。

叶佐兰苦笑一声,掐灭手中灯芯,如同掐灭心头最后的一丝希冀。

可他却没料到,有些死灰依旧是会复燃的。

端阳这天一大早,陆家内院忽然热闹起来。朱珠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命人牵来胖驴,说是要去雀华池边看看龙舟健儿的飒爽英姿。陆鹰儿有事走不开,就叫瓦儿和佐兰一起,拿着吃食与茵毯跟着伺候。

叶佐兰愣了愣,说自己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然而那朱珠儿却一反常态,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

“怕什么?!你都有了长秋公赐名,又十成十地像个小厮模样。再说大家都只顾着看船,谁会来管你是谁?!你要不去,我便领着你姐去!她那小模样,倒是指不定被哪个老掉牙的员外爷爷给相中了呢!”

她这话说得惊悚,叶月珊已经皱起眉头来。叶佐兰虽然知道朱珠儿喜欢吓人,却也不敢冒险将姐姐置于为难的境地。

提上食盒,背上绳床,叶佐兰跟着朱珠儿,往雀华池畔去了。

第25章兰珠

朱珠儿的话,倒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他们出发得晚了一些,到达雀华池的时候,池边百步之内,已是万人攒动。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墙,也分不清楚哪里是水,哪里又是岸。所有人都在拼了老命地往前挤压着,根本没有人来揣摩叶佐兰的身份模样。

朱珠儿咒骂了几句,扭头命令瓦儿和佐兰做好准备。紧接着她忽然大吼一声,一个发力就朝着人群撞去!

被她撞上的人墙,霎时间打开了豁口。叶佐兰惊呆了,还是被瓦儿提醒,这才赶紧跟上。

一大二小三个人,就这样在人群里一撞一挪,悲壮地前进着。所幸朱珠儿倒还找对了方向,那鼓点声与水浪声慢慢就变得清晰起来。

差不多快要走到水边,叶佐兰实在被挤得受不了,正想喘一口气。背上背着的绳床忽然被后头的人给揪住了往后拖拽。他顿时如萝卜一般被“拔”起来后摔在地上,紧接着又被连踩了两脚。食盒里的吃食洒了一地。所幸边上有棵细细的柳树,他赶紧抱着柳树站起身,这才避免了被活活踩死的可能。

然而这样一摔,却把朱珠儿和瓦儿给“摔”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了朱珠儿的强力开道,叶佐兰顿时好像一小片落叶,被人潮东推西搡着,很快又回到了最外围。他知道单凭自己的体力,绝不可能顺利抵达湖边,干脆就往没人的地方走去,想要歇息歇息再作打算。

正巧边上是一片茂盛的竹林,林间有条小溪,溪水清澈,又有红鱼悠游。

叶佐兰想起了家中的池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沿着浅滩走进了竹林深处。

原来这里藏着一个浅湾,虽与雀华池相连却不通航。因此乏人问津,此刻倒是格外的静谧宜人。

叶佐兰这些日子在陆家干活,时刻不得消停,早就闹得腰酸背痛。眼下他忽然有了个打算——不如就在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他便继续朝前走去。又过二十余步,转一个弯,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了一座亲水的破旧凉亭。腐朽的楣子与檐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

怎么会……这不就是前几天刚刚梦见过的地方?

梦境里面,他与唐瑞郎在亭中相见,而后……叶佐兰打了一个寒战,放轻脚步继续向前走,终于看清了亭上的匾额。

“画影亭”

正是当初,瑞郎在书信中与他相约见面的地方!

此刻,凉亭之中空空荡荡,不见唐瑞郎的影踪。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双方的家长都已经反目,唐瑞郎又怎么可能还会偷偷跑来与他私会?!

想到这里,叶佐兰也唯有苦笑一声,笑自己的一番忐忑,总归还是弱者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伸手,除下脖子上挂着的天吴宫铭牌,将它挂在凉亭栏杆之上。

安乐王爷毕竟也是个英雄,若是有人拾到此物,交回到正确的人手中……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解除了这唯一的牵挂,叶佐兰告诫自己不能继续停留。

还是去找朱珠儿吧,至少那个胖女人不会留给任何人自怨自艾的时间。

他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紧接着,一个暌违了三个多月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在了他的身后。

“佐……佐兰?!”

叶佐兰如遭雷击,顿时浑身僵直,再挪不开半步。

那人最初仿佛有些犹豫,然而很快又飞奔过来,撞在了叶佐兰的背上。

他似乎是想要用力搂住叶佐兰,却又被那具绳床所妨碍。最后只能扳住叶佐兰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叶佐兰仿佛听见了一声悲鸣,从自己的心底深处里流淌出来。

没有错的,正是唐瑞郎。

时隔三四个月没有见面,唐瑞郎竟然又拔高了一截,按着叶佐兰的手也更有劲道。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叶佐兰打量了一遍,神色一忽儿惊喜、一忽儿痛心,又无言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你瘦了,你瘦多了……”

这一句话,却令叶佐兰梦魂初醒。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他拉开唐瑞郎的手,后退一步,充满了戒心地朝着四下里张望:“你的人呢?”

“都在远处。我不准他们靠近这里。”

唐瑞郎又上前一步,皱着眉头牵起叶佐兰破烂的衣摆。

“……你怎么这幅打扮,衣服怎么如此破烂,背上背着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叶佐兰原本不想与他纠缠,然而胸中积攒的一股怨气却又憋得生疼。

他毕竟还是没有忍住,咬了咬牙,冷笑道:“我现在在别人家里打杂,做奴才小厮,整日替人端茶倒水,跑腿劈柴。活得连你们唐家的一条狗都不如……怎么样,唐大少爷最好也不要与我这种贱民说话,免得辱没了你们唐家的高贵门第!”

一口气说完这些,伤没伤到唐瑞郎姑且不知,叶佐兰倒觉得脸上心里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他低头,转身就要离去。可是唐瑞郎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死死不放。

“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被害得这么惨!”

唐瑞郎激动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叶佐兰的肩膀,强迫他解下背后的绳床;接着又脱下自己质地上乘的外袍,披在叶佐兰满是脚印和泥痕的破烂衣衫外面。

“你出事之后,我去国子监和崇仁坊找过你,甚至还去过你以前的住处……可是都无一所获。我甚至还去大理寺,见过你娘……”

说到这里,他忽然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握在手心:“这是你娘要我交给你的。”

什么?

叶佐兰愣了愣,顿时又失声冷笑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是唐权的儿子,你爹陷害了我爹。我娘怎么可能还会把东西交给你?!这绝对不可能!!”

“若是我,我也很难相信。”

唐瑞郎却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实在没有勇气与你的父母见面。我之所以去大理寺,只是私下委托那里的狱卒善待你的父母。又时不时地打听一些有关于搜捕你们姐弟二人的进展,再让狱卒转告给他们。过了有一阵子,狱卒突然传话来,说你的娘亲有话要对我说。”

叶佐兰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反驳,却又忍不住要听下去。

唐瑞郎接着说道:“我入了狱中,见到你的娘亲,首先就自报家门。而她也还记得我曾经送你就医,又去过你家探望,因此还算平静。我对她说,自己实在身单力薄,没有办法干涉朝堂上的事。但我对佐兰却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与喜欢,并无半分虚假……我又对她提起端阳之约,说佐兰未必会来赴约,但我必定会守在亭中。她又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什么话?”叶佐兰追问。

“她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唐瑞郎摸了摸脸颊,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还告诉我,你爹撕掉了我写给你的那封信。”

说到这里,他终于摊开了紧握的掌心。

这一次,叶佐兰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唐瑞郎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杏子大小的金黄色圆球,玲珑剔透的球体之内,包裹着一朵黑紫色的兰花。

叶佐兰当然认得这件东西,这朵紫兰是他出生那一日,顺水从宫中飘出来的花朵。被父亲找人用融化的琥珀重新包裹了,得以保存至今。

往年叶佐兰过生日的时候,家人总会把这枚兰珠拿出来供奉一下。其余时间则一直都由娘亲仔细保存,可是她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唐瑞郎的手上?

“……这是你从她那里夺过来的?!”叶佐兰试图往最坏的方向思考:“一定是你强迫她,对不对?!”

“这个东西,的确不是你娘给我的。”

唐瑞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而是她让我从你家被罚没的家产里找回来的。我总不能把它也送进大理寺去吧?你如果不要……”

他话音未落,叶佐兰已经一把夺过了兰珠,攥在手心。

珠子很轻,表面是温热的。

叶佐兰知道,这是唐瑞郎的体温。

第26章水厄

趁着叶佐兰拿走兰珠的时机,唐瑞郎顺势将他揽进自己怀中。

“你娘想让我告诉你,上一代的孽债就让上一代来背。现在,你不是仕家公子,也不是罪臣后人。你唯一应该过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有,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变成什么模样,都永远是她的孩子……

更多轻声细语,源源不断地传进叶佐兰耳中。

娘亲,只有娘亲还在惦记着……

叶佐兰拼命地想要压抑住情绪,然而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从指缝间不断滚落。

“哭吧。”唐瑞郎用力搂住他:“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记不清楚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尽情地哭泣过,这短时间来一直压抑着的惊恐、委屈、辛酸、痛楚和悲伤,全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叶佐兰放声哭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口腔里也充斥着咸涩的气味。天地在他的悲伤中变回了一片混沌,而混沌似乎正温柔地包裹着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着。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爹将被流放六年。你娘与你姐二人,会被配入掖庭宫成为官婢;而你……则将被充作官奴。然而,如今你娘主动请求与你爹一同流放,并已经得到应允。所以,只要你与你姐能够逃脱官府的缉捕,你们一家就还有团聚的机会……别慌,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出城。”

唐瑞郎说出这些消息,原本只是想要做些安抚。谁知听到叶佐兰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满满的讽刺。

“为什么……”

叶佐兰咬牙切齿地质问:“为什么我如此认真努力地治学,废寝忘食地研读儒家经典,一心期待着能够早日报效朝廷……可倒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佐兰什么错都没有!”

唐瑞郎捧住他的脸颊:“错得人是你爹,他不应该急功近利,行事处处落出破绽,以至于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错的是我爹?”叶佐兰猛地瞪大了眼睛:“……那么你爹呢?!”

他忽然用力推开唐瑞郎。

“明明是你爹让人调走了运河的人手!明明是你爹栽赃陷害、反咬一口!明明是你爹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你爹!是你爹……”

唐瑞郎被他推得撞在檐柱上,苦笑道:“是,我爹纵有千般不是,可至少他明白这朝堂上的处世之道,看得穿那些义正词严背后的重重欲望和贪婪!佐兰,过刚易折,你又怎会不明白?如今你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难道说话做事还会和过去一样,随心所欲、直率无邪?”

“我……”

叶佐兰不禁哑然,他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举止——即便是看不惯朱珠儿的跋扈、陆鹰儿的猥琐,却也必须忍着、憋着,反倒装出柔顺沉稳的模样,只求能够过一天安稳日子。

而如果不那么做,恐怕以朱珠儿的脾气,早就已经将他们姐弟二人扫地出门了!

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其实,朝堂之上,又何尝不是一处更高贵点儿的陆鹰儿家?

叶佐兰仿佛如梦初醒。

然而这种醒悟,却仿佛硬生生地敲碎了他头顶的一片天。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唐瑞郎曾经亲口说过喜欢他坦率的脾气,喜欢他耿直认真的态度……可是如今,唐瑞郎却反过来教训他,说这一切都是过刚易折的缺点,说他不明白朝堂上的处事之道?!

“闭嘴……你闭嘴!”

叶佐兰竟恼羞成怒似的扑向唐瑞郎,扑向那个并不实际存在的嘲笑。

却在这时,水岸边早已腐朽的亭栏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断裂的声响!

“小心!”

身体向着水中倒去的同时,唐瑞郎果断伸出双手,使出平生最大的气力,将叶佐兰朝着亭中推去。

叶佐兰被他推得重重摔倒在地,很快又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眼前,破损的栏杆处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豁口外就是将近一丈深的冰冷池水。

“瑞……瑞郎?!”

叶佐兰的声音颤抖着,他从豁口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唐瑞郎正在水中沉浮!

“我还不会水——”

宽大的袍衫浸饱了水分,缠绕着唐瑞郎的手脚。足不沾地的空虚感觉迫使着他努力挣扎。

只可惜,这只能让他离岸越来越远。

叶佐兰吓得面色惨白,立刻就要下水救人。可他却又想起自己也不会游泳。他又急着往四下里寻找长杆,谁知竹林倒是密密匝匝的,地上却连一根现成的竹竿儿都没有。要是再跑去外头向龙舟的看客们求助,那也绝对是迟了……

这、究竟应该怎么办?!

叶佐兰的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跪在池边惊恐地看着瑞郎载沉载浮,突然又站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跑去。

“唐府之人何在?唐府之人何在!”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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