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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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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有这些事情,全都记录在戚云初昨天交予陆幽的一本手札上。

除去任济康之外,手札上还有二十四人。陆幽要将他们全都记住,却只有两日时间。

“别愣着!”

领他的宦官又在耳边催促:“这壶酒,送去南廊正中央,吏部尚书唐权。你可小心了!”

对了。

陆幽倏忽回想起来,燕射这天,唐权也要领着唐瑞郎过来。

那时候,瑞郎将代表唐家,与自己同场比射。

第41章道是无晴却有情

白日的内廷饮宴,让诸位大臣乘兴而归。

然而对于陆幽而言,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入夜之后,在后宫南海池边的承香殿内,高高挂起了七七四十九串夜明珠,将偌大的宫殿照得纤毫分明。各种精心调制的冷食,各自装在牙盘金盏里,摆上乌木案桌。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帝后嫔妃与宗室子弟即将在这承香殿内饮宴,欣赏歌舞百戏。

之前为了避人口舌,戚云初并未出现在朝臣云集的内廷筵席上。然而这后宫深处的嘉宴,却总缺少不了他的身影。

也正因此,陆幽才能够默默地跟随在戚云初身后,将自己想象成一道暗影。

这让他有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但凡宫中饮宴,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是皇帝本人。

虽然先前在百福宫,皇上也曾到场与百官同乐;但由于北殿与南廊之间相隔了一片马球场地,陆幽并没有看清楚九五之尊的真容。

然而此时此刻,他与“天颜”之间,止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记得唐瑞郎曾经说起过,皇上的容貌威严,留着几寸长的胡子。瑞郎还说,皇上的眼角留有几道皱纹,在宫里的宴会上总是笑意吟吟。

然而陆幽看见的,却并不是这样的男人。

眼前的皇帝,更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伛偻的脊背……或许是因为贵体欠安的缘故,他始终低垂着嘴角,微皱着眉头,双眼也眯成了一道线。

无论怎么看,这都和唐瑞郎的描述相差得太多。

短短三年时间,怎么会让一个养尊处优的贵人,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不,一定是唐瑞郎那个家伙信口开河——陆幽飞快得出了这个结论,不再深思。

帝王的身旁自然有皇后相伴,陆幽接下来就看见了萧皇后。

萧后乃是先皇太师萧荣之女,推算起来也已年届不惑。然而或许是因为调养得当,看起来倒是年轻许多。

只见她宝髻高梳,遍插花钿珠翠。肩披金玉霞帔,胸垂璎珞累累,与夜明珠的冷光交相辉映……真如星河泻地、王母降世一般光华璀璨。

陆幽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装扮,那萧后的模样还没看清楚,倒是被珠光给闪了眼睛,匆匆别过头去。

帝后之下,丹墀东侧第一席自然应该是东宫太子的座位。

当朝太子名为赵昀,自幼聪颖伶俐,深得皇上欢心,六岁便被立为储君。可如今赵昀已经二十有四,膝下却一无所出,倒成了他母亲萧皇后的心病。

想起安乐王赵南星的韵事,陆幽忍不住怀疑赵昀是否也有龙阳之好。

可是当他看清楚太子的容貌时,却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看见了自己的脸!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陆幽很少有机会审视自己的真容;但是此刻他依旧能够肯定,眼前的“太子”绝对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太子赵昀,而是宣王赵阳!

之前厉红蕖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张脸简直不能够用“相似”来形容。那就是水中的倒影,是镜子的两面……

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惊愕之中,陆幽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

他进一步寻思:既然宣王坐在了东宫太子的位置上,那么真正的太子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子贵体微恙,留在东宫静养。这种喧嚣吵闹之事,向来是不参与的。”站在他前侧方的戚云初,突然如此解释道。

他的声音好像一注冰泉,镇定了陆幽的心神。

陆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去看那宣王赵阳——分明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头束金冠,身着绛纱红袍,坐在仅次于帝后的尊贵席位上。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如云泥之别。

只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宣王,此刻看起来却心不在焉。他一手支着脑袋,慢条斯理地打着哈欠;另一手捏着筷子捣弄面前的冷餐,还时不时地伸出手指去抚摸金碗边上一团浅黄色毛茸茸的小东西。

陆幽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死掉的芙蓉鸟。

刹那之间,有关于宣王的种种恶闻同时涌上心头。陆幽担心惹祸上身,不敢再多看赵阳,急忙将目光移向下一席。

紧挨着太子席位的,是一位比赵阳年长许多的皇子。浓黑的眉毛,低垂的眼帘,轮廓分明的侧脸,倒是很有几分陆幽想象中“皇帝”的感觉。

丹墀前的茵毯上,已有胡姬翩跹献舞,个别胆大的女子,甚至还朝着席间频送秋波。然而这位皇子却只是眼观口、口关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庄沉默,并不多看半眼。

此外,皇子的身旁还坐着一位女性,姿容秀美,仪态端庄。

陆幽飞快地在心里推算——今上共育有七名皇子,四位公主,除去不幸夭折的两位之外。而余下的六位皇子之中,已经娶妻的,除了太子赵昀和唐瑞郎的二姐夫端王赵晴之外,也就只剩下唐瑞郎的大姐夫——康王。

再仔细看看,皇子身边的那位女子,眉眼之间的确有点唐瑞郎的影子……

陆幽正出神,却听见戚云初证明了这个猜想:“那是康王赵暻,淑妃冯氏所生。他的王妃是吏部尚书唐权的长女,唐曼华。”

那就对了,陆幽飞快地回忆起了手札上的记录——

七年之前,年方十六岁的唐曼华因为容貌出众、性情柔和,而被今上与萧后内定为太子妃的人选。眼看就要定下婚期,谁知那太子赵昀闻讯,竟然抵死不从。

好端端的喜事,一来二去之间却要闹得不欢而散。就在这个时候,康王赵暻忽然站了出来,说自己与唐家长女相互爱慕,早已互许终生,恳请父皇准予赐婚。

如此这般,唐曼华最终嫁与康王为妻,婚后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倒也十分融洽。

当然,手札中所有的记载,仅限于陈述表面上的事实。至于事实背后的真实如何,则全都留给陆幽自己去发现。

这也是戚云初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陆幽的心中也很明白——至少是现在,单凭自己的能力,有些事还是没有办法参透的。

所以他压低了声音主动问道:“康王与王妃真的曾经有过终生之盟?”

戚云初却含笑反问:“是与不是,如今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正低声说到这里,耳边乐声稍歇,一个人的笑声却响亮起来。

陆幽循声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居然是一个比女人更美丽妖艳的男人,若不是身着皇子的华服,简直会被误认作是皇女或者嫔妃。

说到美貌,陆幽承认戚云初也很好看,但尚不至于达到这种“雌雄莫辩”的地步。

而且,戚云初的美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可眼前这位皇子的美却不怀好意,简直就好像要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走似的。

陆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好像看见了一枚艳丽新鲜的石榴,露出一圈红宝石般的种籽,可咬上一口却酸入骨髓,叫人永生难忘。

那美人皇子依旧在笑着,而四周围却安静下来。

皇上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眉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赵昀和赵阳等人也齐刷刷地扭头看了过来。

那美人皇子笑得愈发前仰后合,继而摇摇晃晃地起身。

他身后的暗处立刻跟出了两名身着蓝衣的男子,看服饰并不是宫中的宦官,手里头还捧着药匣。

“你们别过来!谁过来我杀谁!“

美人皇子冲着那两个人厉声警告,自己却两三步走到了丹墀前的舞茵上,牵住了一位胡姬的手。

“父皇,这个女人好漂亮。反正儿臣的王妃也已经过世了三年,不如就把她赐给我吧?”

是他?!

陆幽心中咯噔一下,明白眼前的这位美人也应该就是端王赵晴了。

早就听说端王为人骄纵任性,可是陆幽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如此张扬放肆的一个人。

赵晴索要舞女的请求还没有获得九五之尊的回应,萧皇后却已经拉下脸来。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啊。”

赵晴双颊酡红,双眸亮得有点可怕,好像黑夜中的一只野猫。

“反正父皇也在想着给儿臣续弦之事,择日不日撞日,就在这里头选了一个吧。”

说着,他又扯起舞娘的银丝面纱披在自己的头上,开心地转了个圈,笑容中竟然带着几分无邪,更是美得让人心惊胆战。

可是陆幽却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这个赵晴,也和三年前唐瑞郎姐姐去世时的那个端王赵晴不太一样了。

第42章双星凌晖庆

承香殿内的气氛如坠冰窖。

没有人说话,亦没有人走动。夜明珠青蓝色的寒光映着宫廷,同时也在每个人的脸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诡异。

关键时刻,戚云初朝前迈了两步,走到端王的身旁。

“弱质蒲柳,野泽生之,能够得到王爷的垂青,自然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分。然而这些胡姬都是夷狄之地的蛮女,又怎能配得上王爷您的万金之体?”

说着,他就使了一个脸色,让胡姬舞女们全都退下。

谁知道那赵晴偏偏拉住了其中一个舞女。

“夷狄蛮女又怎么了?太子不也金屋藏娇了一个吗?凭什么皇兄收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反而就收不得了?”

一旁的赵阳听了,竟也拍起手来:“儿臣也要胡姬侍妾,儿臣也要!”

“别闹。”萧皇后轻声斥责了他,但是语气并不严厉。

陆幽这时回想起来,萧皇后并不是端王的生母。赵晴的生母贤妃张氏,在赵晴五岁的时候因病离世,此后赵晴才被过继到萧皇后名下。

都说皇后“母仪天下”,但是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陆幽紧接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温柔而善解人意,全天底下也许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完美的女人。

只可惜……

陆幽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他抬头准备再去看那宣王赵晴,却发现一道寒光从自己眼前掠过。

“放肆!”

一直沉默着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地高声斥责,同时用力掷出了案上的酒爵。

暗红色的酒液从半空中落下,污湿了舞女的罗裙。酒爵落到地上又反弹起来,砸中了赵晴的小腿。

谁知赵晴竟然大叫起来,后退两步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颤抖哽咽着。

“不要……不要……孩儿知道错了。不要不理孩儿,不要把孩儿送到离宫去。离宫里有鬼……有死人……孩儿好怕……”

他越说越伤心,曾经明亮的双眸中只剩下一片混乱迷离。酡红的双颊上布满了泪痕。

美人流泪,任谁都无法不动容。

然而此刻的陆幽,心中却只有满满的惊怖。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正如几年前国子监里的传闻所言——宣王赵晴,果真是一个疯子。

陆幽继而想到了唐权,位高权重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疯子。

此时此刻,承香殿里的每个人都因为皇帝愤怒而陷入了沉默。大殿里回荡着的,只有端王赵晴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戚云初挥了挥手,那两个蓝袍医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将赵晴架起来带走。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康王赵暻突然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赵晴的肩膀上。

惹事的人已经被带走了,可是筵席的和乐气氛也已经被破坏殆尽。皇帝首先拂袖而去,萧皇后紧随其后。赵晴与赵暻等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个干净。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收拾善后的几个宦官工人——他们倒是挺高兴的,这些皇家宴会上的珍馐美味基本上都很完整,明日拿出宫去贩卖,一盘可以买到千钱的高价。

众人都在争抢着瓜分桌案上的冷食,被皇帝丢在地上的酒爵反倒无人理睬。陆幽走过去将酒爵捡起,紧接着发现一旁的茵毯上还落着一枚红宝石金指环。

指环的样式浑厚,做工精细。应该是刚才皇帝投掷酒尊之时,同时从手指上甩脱的。

陆幽将戒指攥在手中,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别的人都忙于中饱私囊,根本没有觉察到他的发现,唯有戚云初朝他投来玩味的目光。

陆幽走到戚云初的身边,想要将戒指交给他。

但戚云初并没有接受。

“你发现的东西,处置权自然在你手中。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内侍省去做些准备。一会儿随我去晖庆殿。”

去晖庆殿……

陆幽一听,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晖庆殿乃是正宣王赵阳的住所。戚云初这是要领着他去给赵阳“验明正身”。

若是想要在射礼上顶替赵阳,这一步自然必不可少。

陆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阻止心中依旧忐忑。但至少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将自己的不安表现在脸上了。

内侍省的西北角是普通宦官聚居的院落。院中生长着许多柿树和枣树,吸引了不少乌鸦在此筑巢,因此得名“寒鸦落”。

陆幽的住处,是寒鸦落北边一处小院。他刚来的时候,同院的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宦官。一个月前老宦官病亡,却也不见有新人搬入。

戚云初也不知何时会来,陆幽不敢怠慢。

他走进屋内烧了一壶热水,将厉红蕖事先交给他的草药在水中泡开。再将浸透了药汁的布巾敷在脸上,静待一会儿之后开始揉搓。

那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一点点地化为碎末,显露出被长时间遮盖住的真容。

陆幽盯着水盆中的倒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块麻布头巾搭在头上。

从寒鸦落到晖庆殿要走许多路。要是这半途上被巡夜的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差不多当他装束停当的时候,戚云初也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通明门,沿着爬满凌霄藤的檐廊一路北上,进入月华门。

月华门内的横街北面,一字儿排开着五六幢后宫的寝殿。其中西面第一座是甘露殿,第二座就是晖庆殿。

经过甘露殿正门的时候,陆幽忍不住偷看了戚云初一眼。然而戚云初目不斜视,连影子都没有抖一抖。

过了甘露殿,跨过一座小桥就是晖庆宫的地界。只见前方天色越来越明亮,很快就被染成了金红色——晖庆宫的庭院内,竟然是灯火通明。

寒食三日,公然犯禁,这是何等的放肆大胆?

陆幽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不仅仅因为宣王的任性妄为,更因为宣王所享受着的那份……近乎于盲目的极端宠溺。

惊讶归惊讶,两个人很快就站在了晖庆殿的正门口。戚云初反倒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陆幽。

“过了这道门,你的生死就悬在一条线上了。你怕不怕?”

“我怕。”陆幽坦诚回答,“但是害怕已经不会让我胆怯退缩,它只会让我更加小心谨慎,更加努力用心地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很好。”

戚云初点了点头,这才牵着他的手,推开了晖庆殿虚掩的院门。

在皇宫大内里当了几个月的差,陆幽也见识过不少宫殿。巍峨华丽者有之,清丽素雅者亦有之。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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