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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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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屑还是不满?

陆幽暂时没有头绪。

接下来射箭的人是康王赵暻,表现也是平平。陆幽倒没有仔细看——因为接下来就轮到他比射了。

在小宦官的引导之下,陆幽走下台阶,来到了武德殿的西门外。

在这里,他脱下左边的衣袖,袒露出整条左臂与半边胸膛,右手拇指套上白玉透雕的扳指。再从侍射者手中接过弓,并将三支箭插在腰带上。

弓与他平日里练习时所用的重量差不多,弦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他勾起弓弦弹拨两声,听见清脆的嗡嗡声。

穿过西门,他可以看见康王赵暻已经归位。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射位走去。

鼓乐声响起,但射箭的时机还未到。陆幽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容地扫视四周。

皇帝与萧后看似闲适地靠坐在御座上,双眼却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太子赵昀喝着茶,康王赵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南边观礼的大臣们则十分安静,数十双眼睛不带情绪地看向这边,不是期待也不是紧张,单纯的例行公事而已。

陆幽又一次看见了唐权,这个阴沉危险的男人同样也正看着这边。那目光如刀刃,在陆幽的脖颈边上游走着。

不要管他。

陆幽告诫自己稳定心神,同时缓缓拉开弓箭,将箭枝架在弦上。

他努力控制住呼吸,尽可能地减少手腕的抖动,开始将目光一点点地移向靶位。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再一次看见了唐瑞郎。

等一等,唐瑞郎的那种表情……

不同于任何一位在场的观礼者,只见唐瑞郎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幽的脸庞,连嘴唇都微微张开了,仿佛下一秒钟就会突然站起来喊出什么似的。

他这是怎么回事?!

陆幽心中“咯噔”一声,紧接着却又听见耳边《狸首》之乐急促,已经到了必须射箭的节奏点上。

没时间再做调整了。

仓皇之中,陆幽方寸大乱,仅仅凭着感觉举箭就射。谁知弦声响起的同时,左手虎口忽然一阵剧痛。

观礼的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潮水般的低呼。只见那箭枝斜擦过箭靶,落在了文官席位前,距离唐权仅仅只有五六步之遥。

第44章知人知面

由于没有来得及调整好姿势,陆幽的虎口被箭尾擦过,落下一道伤口,有殷红血丝不断渗出。

鼓乐声戛然而止。萧皇后焦急地朝着戚云初使了一个颜色。

戚云初快步下了台阶,朝着陆幽走来。

在外人看来,他这是在关心宣王赵阳的伤势;可唯有陆幽才看得出,戚云初的眼神是冰冷的。

“别过来。”

陆幽忽然喝阻了戚云初,又扭头吩咐一旁的乐正:“继续奏乐!”

乐正不敢擅作主张,立刻看向戚云初。而戚云初则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皇上。

皇上缓缓点头,继而鼓乐之声再度响起。

摒弃杂念,平心静气。

陆幽甩掉虎口上渗出的血珠,重新深吸一口气,弯弓搭箭,瞄准箭靶。

第二枝箭,带着清脆的弦音飞射而出,射中青格,距离朱红靶心仅仅只有寸许之遥。

原先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陆幽又射出了第三枝箭。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观礼的人群发出了潮水一般的低呼——只不过,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赞叹。

就连太子和康王都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第四枝箭,陆幽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地。手臂轻舒之时,弓弦应声而响,而箭枝已经射上了熊靶。

又一次,正中朱的!

腰间已无箭枝可取,陆幽这才长吁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

面前七十步的地方,三枝羽剑依旧插在靶上,仿佛旗开得胜的将军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功。

再去看北边武德殿的屋檐下——皇上与萧皇后二人都喜形于色,仅仅只是碍于身份威仪,才没有走过来庆贺。

在左右一片赞扬声里,陆幽看见萧皇后朝着自己招手。

于是他走到殿前的台阶上,正准备行礼,却已经被萧皇后亲昵地搂了起来。

温柔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母亲的气息,一点点包裹着陆幽的身躯。

虽然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他默默地接受这份并不属于自己的母爱,脑海中却回想起母亲身处囚车之中的凄冷背影;回想起那个粗糙的骨灰坛,回想起城南高岗上的无名茔冢。

眼下就是清明,可是他却被困在这华贵的囹圄之中,就连为亲人扫一扫墓都做不到……

陆幽越想越悲戚,再急着要收住情绪却已经是迟了。

萧皇后捧住了他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陆幽道:“儿臣方才出师不利,令母后面上无光,儿臣已是羞愧难当。如今三矢中的,方才如释重负……这才喜极而泣。”

萧皇后哪里听赵阳说过如此贴心的话,她愣了一愣,旋即又深信不疑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身旁的九五至尊也朝着陆幽侧过身来。

“你这小子,几时变得如此乖巧伶俐了,这射箭的本事又是跟谁偷学的?”

陆幽道:“儿臣想要给父皇母后一个惊喜,所以这些时日,一得空就偷偷向长秋公讨教。”

皇帝看了一眼戚云初,捻须点头:“嗯,看起来你这个新师父果然是个聪明人,才配得起你这个聪明的徒弟。难得你这么用功努力,是不是有求于朕。说罢,有什么要求?”

要求?

陆幽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面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大宁朝的主宰,是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

只要他肯点一点头,叶家这些年来蒙受的不白之冤就能够平凡昭雪;只要他说一句话,唐权就将会从权力的顶峰坠入地狱深渊。

只要一句话……

陆幽舔了舔嘴唇:“父皇,真是所有的要求都可以?”

皇帝却笑道:“你可别提得太过分了。”

陆幽因为这句话而突跳了一下眼皮,过了会儿才回答:“请父皇容儿臣再想一想。”

一番夸赞过后,陆幽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康王赵暻也过来寒暄,而太子赵昀则一脸不悦。

陆幽猜想赵昀此时一定开始后悔,刚才故意射歪的那最后一箭。

兄弟间的寒暄结束,陆幽刚一落座就感觉到了从南面投过来的目光。

唐瑞郎依旧在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目光赤裸裸,丝毫没有面对皇子时所应有的谦卑与恭敬。

他认出来了!

陆幽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却寒冷如入冰窖。他缓缓拉上左肩衣袖,手腕却在摇晃中碰到了挂在胸口上的某件东西。

……是赵南星的护身符。

刚才更衣时竟然忘记将它摘下来,一定是被唐瑞郎给看见了。

既然避无可避,那也就只有见机行事了。

陆幽勉强定了定神,重新将衣袍穿戴齐整,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去看唐瑞郎的反应。

可唐瑞郎只是直勾勾地朝这边看着,没有任何的表情,不是喜悦不是愤怒,也没有了惊愕,反倒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管他。

陆幽猜想唐瑞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这可是给皇上与萧皇后难堪,于是大着胆子按兵不动。

稍事休息之后,大臣们的比射环节终于开始。与宗室子弟不同,接下来的二十四名射手将两两角逐。输家将会被罚,站在武德殿的西阶下饮酒;赢家则会来到东阶领取赏物,并且簪上象征胜利的鲜花。

唐瑞郎被安排在第五组出阵,与他对垒的是镇军大将军侯慎远的长子,足足比他年长了五岁。

鼓乐之声响起,陆幽随之坐直了脊背。明明事不关己,他却无法控制地紧张了起来。

只见唐瑞郎沉定自若,搭箭抬臂张弓飞射,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曲终之后计算得失,居然远胜对手。

陆幽的嘴角才翘了一翘,忽然发现唐瑞郎又扭头看过来,急忙绷着脸错开他的目光。

第一轮比射终了,十二名赢家来到东阶下领赏戴花。唐瑞郎分得一朵紫牡丹,众人都奉承他这是得了“世瑞”,接下来的一年都会好运连连。

唐瑞郎笑吟吟地与周围人寒暄,末了却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陆幽这边。

他现在站的位置距离陆幽的席位愈发接近了,陆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发作,唯有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这个人在身边。

倒是萧皇后觉察到了自家表侄的视线,戏谑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唐瑞郎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瑞郎蒙受恩宠,不敢再有所奢求。只是刚才看见宣王爷英姿,瑞郎突然想与王爷切磋比试一番,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萧皇后“唔”了一声,再去看陆幽的反应。

陆幽脸上一下子烫起来,急忙做出不忿状:“瑞郎是臣子。怎么能够与皇子比试?我不比!”

唐瑞郎却道:“那若是我能够赢过在场的所有人,小王爷可否给我一个屈尊比试的机会?”

陆幽瞪着眼睛,却听见一旁的御座上皇帝笑道:“你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朕今天就做主,允了你。看你能不能治得了宣王。”

唐瑞郎大喜,连忙叩谢。俄而鼓乐之声再起,胜出的十二名官宦子弟,又捉对比试。六人胜出,唐瑞郎又在其中。

这六人又分作三组比射,唐瑞郎再拔头筹。

如是两轮下来,再由除唐瑞郎之外的其余两人比射,选出高者与唐瑞郎相较。唐瑞郎竟然愈战愈勇,箭箭射中朱的,令人瞠目结舌。

比射终了,瑞郎果然如约胜出。众人自然交口称赞,而皇帝却道:“朕刚才见你持弓的方式,与别人有所不同,却与宣王的有点类似,怎么回事?”

陆幽眼皮突地一跳,却听见唐瑞郎朗声回答:“回皇上的话,小臣的射御之术乃是习自天吴宫的师父,而天吴宫的射术博采西域、中原以及上古射术之所长,在姿态步伐上都与有些新意。宣王的射术则是戚秋公所授,想必也是从安乐王爷那边……”

说到这里,唐瑞郎戛然而止,四下里也立刻就安静了。

知道他提起了不该提到的人,陆幽心中一沉,陡然紧张起来。

在紫宸宫内行走,需要明白遵照许多成文的、不成文的规矩。

入宫之后不久,陆幽就学到了一项重要的规矩——“安乐王爷赵南星”的名讳,不能随便乱提。

因为皇上与安乐王爷的感情极好,虽说是兄弟,年龄上却如同父子一般。

安乐王出事之后,皇帝曾经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此后每年的清明、中元、冬至三节,都会派遣戚云初前往云梦沼拜祭。而宫中之人也约定俗成,不刻意在皇帝面前提及安乐王爷之事,免得皇上伤心。

如今,唐瑞郎虽是无心,但毕竟挑起了皇帝的伤心事,若是因此而被怪罪,倒也无话可说。

可就在这众人屏息凝视的当口儿,却听见皇帝叹了一口气。

“罢了,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也不需讳莫如深。南星生前对你十分疼爱,也难怪你总要把他挂在嘴边。”

说罢,却扭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戚云初。

戚云初并不说话,只是恭顺地微微俯身点头。

萧皇后显然不喜欢他们多提赵南星的事:“既然瑞郎已经赢了,那么就应该按照约定,让阳儿与瑞郎比试了罢?”

皇帝这才笑着看向陆幽;“去吧,让朕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能耐。若是赢了这一局,无论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陆幽也无法拒绝,唯有再度走下台阶。唐瑞郎立刻跟随在他的身旁,两人前脚后脚地往西门走,要在门外的大槐树下做准备。

一出了西门,唐瑞郎就屏退了上前侍候的宦官。确认了周围再没有旁人,这才一把抓住了陆幽的衣袖。

“佐兰!”

他低呼:“你怎么回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幽硬着脖子,装作不认识他:“你好大的胆子,快把你的手拿开,不想活了是不是?!”

唐瑞郎被他甩开了手,却没有半点儿迷惑。

“别傻了,赵阳才不会说这些话。要是惹得他生气,肯定拿箭在我的身上戳几个窟窿。还有……”

说到这里,他伸手抚上陆幽的鬓角,轻触那经过掩饰几乎看不清楚的疤痕。

“你为我受的伤,我怎么可能会弄错?”

“……”

陆幽知道瞒不过去,于是咬着牙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唐瑞郎轻轻地拧了拧他的脸颊:“这话倒是应该我问你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赵阳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陆幽别过脸去,故意忽略残留在脸颊上的温度。

“此事与你无关。”

唐瑞郎却皱着眉头追问:“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啊!”

“……知道又如何?”

只有陆幽才能够听得出自己声音的些微颤抖:“反正,当我爹娘去世的时候,我也就已经死了!”

“你、你这是在咒自己……”

唐瑞郎又急又气,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已经有人从门里头走出来催促了。

于是两人重新解衣、插箭、持弓,走进射场。

都是英姿挺拔的青春儿郎,俱是如花如焰的俊美容貌。两个人同场并立,搭箭扬弓,一时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惊羡的目光。

比试的结果,陆幽四射两红两白,而唐瑞郎前三箭均与陆幽打成平手,却在那最后一箭时分了心神,射到青格。

众人只道唐瑞郎是谦让皇子,却看不出他深藏于内心的纠结。

趁着鼓乐之声未歇的时机,唐瑞郎飞快地靠近陆幽耳边,将自己鬓边那朵象征胜利者的牡丹花簪到陆幽的耳边。

“一会儿到大吉殿北的竹林里去。”

陆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想也不想地就拒绝:“我不去!”

说着,就与他擦肩而过。

胜负既已分出,二人便又分别去到东西两头的阶下领了赏罚。唐瑞郎又想再去寻找陆幽,可陆幽已经快步逃回了席位,再不抬起头来。

此后直到射礼结束,两个人都再没有私下接触的机会。

仪式结束后,原本武德殿内还有赐宴,但陆幽已经坐不住,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要回晖庆殿。

他一路往西走,出了献春门来到紫宸殿的院子里,大老远地就看见庭中的黄连木底下站着一个人影儿,正在远远地眺望着这边。

竟然是康王赵暻。

既然见着了,一声不吭的走开显然并不妥当。陆幽唯有硬着头皮朝康王走去。

“我与宣王有事要说,你们下去吧。”赵暻见了陆幽,立刻挥手屏退了左右。跟在陆幽身后的两个小宦官也跟着离开了。

陆幽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赵暻究竟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万一是什么他不应该听到的宗室秘辛,那就麻烦了。

可是赵暻偏偏还要将他往树林后面僻静的回廊里引。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且跟我来。”

“……皇兄,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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