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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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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东君和南君本是青梅竹马,从小情深谊厚。而你幼时寄养在南君府上,因此听赵南星说过不少东君的故事。赵南星拜托你照顾赵阳。可你坚决不相信赵阳那蠢材会是东君转世……

“直到有一天,曾经的崇文馆学士、当时的国子监祭酒发现了被父亲领来应试的我,于是跑去告诉你和戚云初,这才有了我被破格录取进入太学之事!我问过你,当初为什么找上我,可你什么都没说!”

“佐兰,你冷静,听我说……”

事已至此,唐瑞郎再怎么意外也能猜到是谁告诉了陆幽这一切。继续搪塞只会徒增隔阂,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

“没错。我是向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不认为当时的隐瞒是错误的。那时你刚入宫不久,处处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应付着一个凶险的宣王。若是告诉你太多,我恐怕你根本接受不了。”

“接受与否,那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而不该你来替我做主!”

类似要求,陆幽已经强调过多次,此刻只觉得气恼又无力。

他安静片刻,才又红着眼睛开口。

“在天吴宫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是鼓足了一切的勇气才接纳了你的。可我却怎么样也想不到,我把全心全意都交了给你,可你却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是东君还是你,难道有什么区别?”

虽然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但是急于辩解的唐瑞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是,我的确听安乐王叔说起过许许多多关于东君的往事。我也确实很仰慕当年的那个他……可是,我出生的时候东君他早就已经死了,而赵阳只是一个装满了坏水的皮囊。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不相信……在我眼里你就是东君,这难道有错吗?”

“怎么会没有错?!”

陆幽被他这一吼,反倒愣了愣,再回神时,通红的眼眸迅速湿润起来。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以前叫佐兰,如今叫陆幽……却从来不是什么赵旭,不是东君!他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落魄子弟,只是一个步步为营的可怜宦官!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现在或者沦落街头,或者流刑千里……而你,甚至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不会插科打诨地陪在我身边,不会施舍给我一个笑容!”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一路上喝的酒仿佛开始发挥效力。唐瑞郎一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不要再闹别扭了。无论如何,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你……我现在头真的很晕,没心思再哄你开心。”

“唐公子于蟾宫折桂之时、百忙之中,竟还能过来哄一哄在下,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怨怼到了极致,陆幽反倒冷静下来,起身朝着唐瑞郎作了一个揖:“天色不早了,不敢耽误唐公子的正经事,请!”

唐瑞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间又回过头来看着陆幽。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不再生气?”

陆幽没有回答,却快步朝着瑞郎走来,然后与他擦身而过,消失在了门外的长廊尽头。

只听“碰”地一声,唐瑞郎手中的铜质酒壶摔碎在了地上。所剩不多的酒液从掉落的玛瑙瓶塞处洒落,酒香飘散在空中,很快就无迹可寻了。

陆家药园子里小心伺候着的那丛牡丹,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重用。唐瑞郎甚至没有如约前往自家的园子去取准备好的花中之魁。

因此,在新科进士陆续回到雀华池畔,互相攀比采摘来的花卉,吟诗作赋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看见探花郎骑着他那匹名贵的黑马踽踽归来,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按照闻喜宴的习俗,探花失手自当受罚。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人敢于站出来,对于满身酒气、阴沉着脸色的唐瑞郎说上半句调笑的话。

闻喜之宴不闻喜声,却以异常的沉闷划上了句号。

返回唐府之后,唐瑞郎疾步走进独居的院落,反锁门扉,然后将视线所及的一切全都用力扫到地上。

瓷器与琉璃破碎的声响唤起了仆从们的注意,然而却无人敢于接近。

因为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如众星捧月一般的贵公子,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与人为善,却也有着极为顽固的性格,一旦钻起牛角尖来,劝解或者安慰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真是某种意义上的虎父无犬子。

一通发泄过后,屋内总算恢复了平静。唐瑞郎坐在昏暗的室内,看着满地狼藉。一手撑着头,陷入沉思。

究竟哪里做错了?

陆家园子里,陆幽那伤心欲绝的表情在黑暗中隐隐浮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烦躁和郁闷,就算砸碎这整整一屋子的东西,恐怕都无法消解。

是因为陆幽出言不逊,咄咄逼人;还是因为陆幽无视了与自己的约定,贸然出手对付丁郁成,甚至威胁到了唐家的安定?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陆幽从戚云初那里知道了东君的事。

戚云初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唐瑞郎已经从椅子上缩了下去,伸长的双腿几乎完全瘫在了地上。

他保持着这种涣散的姿势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绪则一点一点飘向远方。

最初的大部分记忆早已模糊,唯有当年赵南星说过的一些话,仍旧历历在目。

那依稀是多年以前,某一个凌霄花已经凋谢的深秋。安乐王府的院落里,洒满金色的落叶与斜阳。

总是温暖明朗的安乐王叔,脱去了锦袍玉带,换上轻便的行装,手里牵着王府中最快的骏马,低头朝他微笑。

“小瑞郎啊,叔叔这就要走了。不过在临行之前呢……还想要和你做一笔生意。”

仔细想想,这笔“生意”正是一切的源头。

其实陆幽并没有说错——从两人在国子监相逢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演着戏。

追逐在佐兰身后,努力与他构建起异乎寻常的友谊。同时若有若无地驱散那些试图接近佐兰的人。

可是这份友谊,是如何变成了爱意,又如何失控一般地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眼下这种局面的?

昏暗与寂静之中,他闭上眼睛,开始一点点回忆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变化,从当初在崇仁坊叶家的那蜻蜓点水式的一吻开始。

当时的自己,究竟如何鬼使神差地迈出了那一步?

“我爱……东君?”

唐瑞郎喃喃地扪心自问。然后安静下来,屏息凝神,感受着内心之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脑海中跳出的是安乐王爷曾经讲述过的种种片段。温和、稳重、亲切的东君,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模样,仿佛一团朦朦胧胧的烟雾,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

唐瑞郎知道自己心跳如常,呼吸平稳,嘴角反倒有苦笑一丝,如同自我解嘲。

接着,他又试着呼唤着另外一个名字。

“佐兰,佐兰……”

脑海中有什么景象开始迅速凝聚成形,最后变成了那个双眸隐隐含泪的紫衣人影。

国子监里的认真与可爱,雀华池畔的落魄与倔强,宫中的隐忍和智慧……

他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酒力反扑,不一会儿,浑身上下都燥热起来了。

第106章前尘往事

第二天的早晨,难得放晴了两日的天空,又开始落下蒙蒙细雨。内侍省丽藻堂内一片静谧,只听得见雨打芭蕉,窸窣有声。

自从赐服之后,陆幽就时常陪伴在惠明帝身旁,倒让戚云初得了好些空闲。尽管作为长秋公,他还需留在宫中镇守,却也不必守在蓬莱阁内,亦步亦趋。

前些日子,端州进贡了几方上好的砚台。此刻,戚云初便难得地铺开宣纸,正准备研磨赏玩,却见细雨中一道身影闪进了院子里,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宣王已殁,小世子又跟着端王,无需陪伴;你怎么还能混进宫里来?看起来倒是内卫疏忽了。小心刚考上的探花郎,又被摘了去。”

“不劳秋公费心。”

唐瑞郎孤身立在案前,将雨伞随手往地上一丢:“问完该问的事,我会自行离开。”

“你要问的事,与陆幽有关。”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有的没的?明知道他爱胡思乱想,还故意让他以为我是为了东君才接近他!”

“难道你不是?”

戚云初停下手上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唐瑞郎:“如果不是的话,直接向他解释清楚不就成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唉!”

唐瑞郎欲言又止,脸上是平时绝无仅有的懊恼。

“我三岁就认识了你,一直把你当做和王叔一般的长辈来敬重。这些日子来,我处处配合你的布局谋篇,说服我爹和唐家那些老狐狸与你同进退……可你却倒反过来捅我一刀……恕我直言,这可真是恩将仇报了!”

当今这个世上,敢在戚云初面前出言不逊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然而唐瑞郎不仅如此说了,说完还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戚云初竟也不恼,只玩弄着手中的印章,情绪倒比刚才更愉悦几分。

“我难道不是在帮你么?帮你卸掉那层嬉皮笑脸的假面具。姑且不论这个世上有没有轮回之说,陆幽究竟是不是东君转世——就算他真是,可你打小养尊处优的,什么时候如此费力讨好过别人?况且他还疑神疑鬼的,一点都不领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你在说反话。可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想些什么?”

唐瑞郎皱着眉头,手指快速敲打扶手,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小动作。

“我现在,很不得佐兰和东君长得一点都不像,或者我从来就不知道东君这号人。只有这样,佐兰才不会一直纠结在东君的阴影里……”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会变好吗?”

戚云初轻声嗤笑,仿佛面对着一个幼稚的孩童:“如果你不知道东君,或者陆幽长得不像东君。你觉得你们两个还有机会相识?”

唐瑞郎愣了愣,似有所悟:“这个问题,昨日佐兰也曾向我提出过……”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戚云初一手握着笔,微微抬眼看着他。

“我当时说他闹别扭……说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的存在。”

“哼。不想着认真回答、光想着敷衍和逃避——你和你小叔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愚蠢!”

戚云初又冷笑起来:“陆幽已经不是那种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能被迷晕的人了。你若想挽回,就去说出心里头的那个最真实的答案。希望他还能忍耐你的油嘴滑舌……现在快点出去,别在这里烦我了。”

唐瑞郎也不纠缠,爽快地重新站起来。

“我这就走,不过你还没真正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对陆幽说那些事?这么多年来,你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东君和南君的往事,恐怕就连你最亲信的常玉奴都不知道罢。”

“也许是因为我老了,爱管闲事。也许是因为因为我曾经答应过陆幽……”

戚云初执笔,在宣纸上落下最初的一横。

“更可能是因为,你这家伙明明没有南君的半分风雅和气度,却总爱模仿着他的言行举止。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变得油嘴滑舌、轻浮浅薄,让我看着心烦。”

“让秋公受到刺激,的确是瑞郎的错。”

唐瑞郎得了数落,反而朝着戚云初拱手道:“那瑞郎也只有在心里默默期待,秋公与安乐王叔能够有情人早日团聚了。”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事已至此,我想把知道的所有事,全都毫无保留地说给佐兰听。你没意见吧?”

“随你高兴。”

戚云初依旧低头写着他的字。

“陆幽通过了我的考验,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只是唯有‘那一件事’,你自己再考量考量。不用我提醒你也清楚其中的厉害,他是若保守不住,你我乃至整个大宁朝的命运,或许都将改变。”

“瑞郎当然清楚。”

唐瑞郎弯腰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撑开。

“告诉佐兰一切的原委,是我的诚意。但接下来如何行事是他的选择。我坚信他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误,那就让我来亲手纠正。”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擎起伞,朝着雨帘深处走去。

午正时分,蓬莱阁与安仁殿已经开始小憩。除去当值的宦官与宫女之外,无事之人便可暂时退归各处休整。

内侍省的紫桐院,门扉紧闭。

院内,陆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独自一人清扫满院落花。

正是在他忙着进出东宫、处置丁郁成的这几天里,院子里的那十几株泡桐树静悄悄地开了花。

仿佛就在一夕之间,高壮而乌黑的枝干上就压满了淡紫色的喇叭状花朵。几十上百朵花簇拥在一起,连成一团小小的紫云;云与云又重重叠叠,堆出冲天而起的紫色华盖。

然而还没等到陆幽收拾心情、静下来欣赏,这壮绝华丽的花事却又戛然而止了。

一夜风雨过后,只见枝头春意阑珊。厚实的桐花落了遍地,将整座紫桐院内铺出厚厚的一层绒毯。原本浓烈的花香被雨水稀释了去,如一缕残魂,芳踪飘渺。

婪尾春瘦,易染相思。这倒是恰合了陆幽此刻的心情。

他不喜欢别人贸然闯进紫桐院中,闲来无事便亲自动手,做些扫除。

眼下,他刚将阶前的落花扫作一堆,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他出声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只听那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虽然不至于粗鲁,却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料想无人敢在紫宸宫中白日生非,陆幽便将笤帚一搁,过去开门。

门扉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他从缝中往外看,正对上了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我有话对你说。”唐瑞郎开门见山:“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我没有时间。”

陆幽想也不想地就要重新将门合上。

然而预料到这一点的唐瑞郎,已经伸手用力卡住了门板。

“等一等……你还欠我一个补偿!”

他大声提醒道:“上次你错怪我告诉康王你与赵阳之间的事,你说过,欠我一次补偿,还记得吗?”

陆幽再怎么生气,毕竟不敢真的关门去夹唐瑞郎的手指。既然眼下成了僵局,他也只有黑着脸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之后,如果你依旧还认为我把你当做东君,那我马上离开,从此往后,再不来打搅你。”

唐瑞郎将手从门缝里收回,安静地等待着陆幽的回应。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陆幽才向后退了一步。

“进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庭院里,踩着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落花,来到正堂的屋檐下。

陆幽转过身来,双手抱臂,一脸戒备。

“这里没煮热茶,究竟有什么事,还请唐公子长话短说。”

唐瑞郎撩开贴在额角的湿发,露出诚恳的琥珀色眼眸。

“昨天我喝酒误事,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可我并非专为道歉而来,相信你也并不稀罕这一声‘对不起’,而是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这就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所以首先……你最想知道什么?”

“……”

陆幽尚有余怒未消,此时只想顶回一句“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只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

“……东君。”

“好。”唐瑞郎点点头:“我要与你细说的这些事,相信你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目光缓缓地转向了院中的落花。

彼时,先帝刚刚驾崩不久,唐太妃发愿出家修行。惠明帝可怜幼弟赵南星年幼无依,便将他从离宫接回到紫宸宫里居住。

然而萧皇后生性多疑善妒,再加上赵南星流有唐家血脉,而唐太妃既已出家,唐家便失了势。萧唐两家看起来亲近,实则暗流涌动。

因此,萧后表面上对赵南星关照有加,实则派人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更禁止朝中任何人与赵南星接触,摆明了要将他彻底孤立。

惠明帝性格柔和,耳根子绵软,政事上又屡屡受到外戚萧家的牵制。因此即便听说了一些风声,却也不敢公然与萧后翻脸。

久而久之,宫中那些长着势利眼的人,很快就看出了个中炎凉。一个个地苛待起了赵南星,以博得萧皇后欢心。

在不短的一段日子里,即便身处于天下最堂皇的宫殿之中,赵南星仍食不果腹,有时甚至只以米汤充饥。竟是比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还要不如。

在种种冷淡与漠视之中,唯有一人,向赵南星伸出了温暖的援手。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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