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直走到小院一隅堪堪停下,此处单独辟出几个土灶,以文火煨着两个药锅,最外侧还熬着一大锅粥,他来回看顾,向来白净的脸庞本就被烟火熏得发红,忙了许久,回头看到身后的赵杀,更是霞染双颊,羞恼道:“王爷坐着等我就是。”
话一出口,人已快步搬来一张小凳,垫上蒲团,搀扶着赵杀坐下,又从锅里盛了一碗肉粥,吹凉了才递到心上人手里。
赵判官还记得梦中种种,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地问:“青涵熬的什么药?”
许青涵老实答道:“熬了些王爷昨日给我的药材,到时王爷一碗,我一碗。”
赵杀下意识地生出些怯意,踟蹰再三,究竟是心甘情愿占了上风,于是把杂念一抛,继续端坐在凳上,随口问道:“那另一锅药呢?”
许青涵先是一怔,脸色顿时一沉,脱口便是:“王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话音未落,许大夫就知道自己失言,忙不迭地改了语气,温柔可亲地答道:“这是给司徒将军新制的药汤,他、他有些隐疾,平日里看着光鲜,实是难以启齿……当真可怜。”
许青涵说完,脸上微微而笑,心里却有些惴惴。
他清早睡醒,搂着赵王爷,刚刚在心中打定主意,要与这人重归于好、日日听意中人吟诗作赋,脑海中就突然生起一念:司徒将军的药,药方药材药引俱全,也该炼了……
这念头自冥冥中而生,久久挥之不去,搅得许青涵脊背发凉,仿佛再不下手,就会有人觊觎他的家财,搬空他的药架,到他药圃中拱草偷食……
许大夫稍一琢磨,就把为司徒靖明炼制新药,当作了眼前头等大事。
然而此念一无依据,二无来由,如何能跟赵王爷明说?
许青涵同情过有难言之隐的司徒将军,又拣了几件将军府里的趣事一说,笑意盈盈地等了许久,赵杀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手中捧着粥碗,迟迟不曾落勺。
许大夫看在眼里,那一丝不安尽数涌上心头,强笑着劝道:“王爷,快尝尝我做的粥。”
赵杀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舀了一大勺入口,那粥熬得火候正佳,极其入味,又不失清淡,叫人尝着口舌生津,下意识便道:“青涵手艺,不减当年……”
许青涵听得满腹狐疑,暗暗再一想,当即沉下脸来,强忍着一腔妒火,将声音放得极轻:“王爷怕是记错了,君子远庖厨,青涵虽非君子,却也是头一回替人……”
赵杀满心都是梦中人乌发银铠的模样,一时口误,脸上好不尴尬,谁知不到片刻,许大夫就自己想起一事,脸色由阴转晴,笑逐颜开,喜滋滋道:“我想起来了……王爷说的是金屋医馆的那回?我不过是取了些干粮,煮了两块腊肉,哪里算得上手艺。”
许青涵想到金屋医馆中,与赵王爷共度的那三天三夜,禁不住双目流情,一时再无芥蒂。
赵杀说的自然不是金屋医馆,可当年到底是哪一年,阿青以何等刀工,哪般手艺,为他烹制过佳肴,他同样记不清了。
在人间滞留一久,道法人伦忘得精光,前尘往事忆起寥寥,唯有满腔爱意、刻骨深情,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
许青涵一面温声同他说话,一面利落地把司徒靖明那副药汤沥出药渣,掺入牡蛎、淮山、黄芪等十余样药材磨成的药粉,同蜂蜜调和,一道揉作药丸。
赵杀把粥涓滴不剩地喝完后,就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罗,直看到许大夫将药丸揉成,装入印着金屋的白瓷小瓶,才讪讪开口道:“司徒将军吃了这药,隐疾就能好了?”
许青涵含笑应了,把药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竟是片刻不耽搁,准备将新药给司徒靖明送去。
等他走了许久,赵杀仍一个人立在院里。
今日过后,那朵黑色桃花印想必是不会再出现了。也不知道自己欠了那人多重的债,几夜露水情缘,还够了不曾。
赵王爷思前想后,一时心如乱麻,下意识地便走出小院,循着将军府长廊走出老远,直走到主院跟前。眼看着许多护院忠仆上前阻拦,赵杀这才回过神,整整仪容,肃然道:“我想同你家将军说几句话。”
忠仆们大摇其头,个个推说司徒靖明公务缠身,可赵杀仍道:“我只同你家将军说几句话。”
忠仆们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纠缠许久过后,居然真让他进了主院。
许青涵守在正厅一侧,而司徒靖明已摘下面甲,把主治夜游症的药丸倒在手心,正准备兑水服下。
两人看到他来,俱是吃了一惊,片刻过后,许青涵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司徒将军那张脸。
赵杀呆了一呆,先是执起许青涵的手,小声道:“我是来找你的。”过了片刻,又祭出官威,朝堂上沉声道,“我打算带青涵回府,这段时日,多有叨扰。”
许青涵听得眉眼带笑,微微一点头,然后从善如流,冲着司徒靖明恭恭敬敬地谢道:“多谢将军收留,往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公理,许某必竭尽所能。”说完,人长长作了一个揖。
司徒靖明冷眼旁观,不置一言,只闲闲坐着,指尖一下下轻叩起茶案。
许青涵郑重谢毕,这才抬起头来,偷偷瞥了赵杀一眼,红着脸道:“我去收拾行李。”
赵王爷终于了却心头一件大事,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握了握许青涵的手,而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原本打算跟着许大夫出门,走出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一番犹豫后,终究是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望着司徒靖明。
司徒将军将杯中水饮尽,把药丸彻底咽了下去,一抬眸,发现赵杀还站着不动,人微微蹙起眉梢。那张脸五官有多明艳旖旎,神色就有多风霜肃杀。
可在没有人知道的夜里,自己抱过那腰身,仔细看过他脸庞,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了。
赵杀认认真真地看了许久,总算开了口:“你、你……”
司徒靖明眯着双眸,冷笑道:“赵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赵杀胡乱拱了拱手:“就此别过。”
他想说的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仅仅是这一句。就此别过,就在这里与你告别了。
把该说的说罢,赵判官就追着许青涵去了。
第二十一章
回到小院,许青涵那副大补汤新鲜热辣地出了炉。两人各尽一碗,再三厮磨,然后才捆好医书,装好药瓶药贴,从药圃里挖出长成的药材,遣人雇好板车,并肩坐在敞篷驴车上,风风光光地回王府去了。
一到赵王府,许大夫自去为赵静望闻问切不提。赵王爷留下来,领着十余名王府护院,将满车行李小心翼翼地送入许大夫的旧宅。
他守在陇边亲自监工,忙活了半天,直到这厢事毕,才把人派去修缮院墙坍塌之处。
等众人散了,赵王爷扶着腰在院中转了转,看到药圃青青,瓶瓶罐罐未曾折损,不由得老怀大慰,慢悠悠踱出院门。
王府里草木葱郁,当中立着一棵参天老树,远处还有人紧锣密鼓地搬砖砌墙,把墙上大洞一点点补齐。
赵王爷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树下,骤然发现地上留有几处足印,树杈上还挂着黑色碎布,仿佛昨夜同许大夫交颈之时,有人恍恍然梦中来过后院,昏昏然穿花而行,茫茫然候了许久。
赵杀看清之后,人如受雷殛,身形晃了晃,旋而铁青着脸,负着手,转身快步疾行,只想离开此处。
偏偏刚走出几步,还有人要拦着他,一名短褂小厮,双手捧着一封家书,拦在道路当中,恭恭敬敬道:“王爷,寻香楼给阮公子送了信,小的不知如何处置。”
赵王爷定了定神,把信接在手里,掏出一钱碎银,遣小厮回去打赏,自己揣了信往阮情院落里走去。
他如今全无风花雪月的心思,站在阿情门前敲了敲门,轻唤了几声,想送了信便走。
未想阮情亦一改昔日磨人模样,赵杀连敲几下,门板才打开一条缝,只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
那指甲鲜润剔透,仿佛薄薄染了一层丹蔻,却并非过去柔若无骨的模样,兼具了自家弟弟之秀美,青涵之白皙,同司徒靖明之修长。
赵杀愣了一愣,才将捂得温热的信笺,递到那人双指之间。
阮情夹住了信,那手指就忙不迭地缩了回去。赵杀看得连伤心都顾不得了,结巴问道:“阿情,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门内人久久不置一声。
赵杀这才想起多日未见阿情,心中委实挂念担心得很,试探着伸手推门。
门被他推得张开一线,他从门缝中隐隐绰绰望见一个红衣人的影子,一惊之下,失声道:“阿情,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话音刚落,门板就被严丝合缝地重重关上,又是一声闷响,从门里落下闩。
赵王爷还未回过神来,守在门口望穿秋水,隔了许久,屋里才传来含糊不清的哭声。
赵杀听得心都要化了,莫名红着眼眶,柔声哄道:“阿情、阿情别哭……信上写了何事,有人欺负你不成?”
但他好话说尽,足足守了两个时辰,阮情始终房门紧锁。
等到后来,赵王爷抬手看看,见手背上当真不见桃花印,以为今时今日还不是见阿情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阮情仍在屋中默默垂着泪。
原本在寻香楼中,老鸨时常送些灵药,即便他年纪稍大几岁,仍像是翩翩少年。如今不曾服药,身形日日猛长,揽镜自照,鼻挺眉深。
这几日眼看着要比赵王爷高了,还被王爷撞了个正着,纵然想溜回寻香楼,偷吃几幅驻颜的灵药,也是晚了。
他一面哽咽,一面拭泪,人被晚风一吹,忽然醒悟过来,那封信王爷并未拆看,只怕不是王爷的本意;倒是自己迟迟不让王爷入门,怕是凉了赵王爷的心。
阮情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要趁着月色朦胧之际,好好登门,向王爷乞罪。
他曾在他们最恩爱的时候,附在赵杀耳边问过,想要往后每一日,都和那日一样。
王爷答应过他的。
赵王爷此时正一个人守在外间,隔着一道屏风,遥遥看着许青涵灌药施针。
直忙到日暮时分,赵静咳嗽声方渐渐止了,蜷在榻上不辨生死。
赵杀忙长身而起,将将要跨过屏风时,又怕自己忙中添乱,急急止步,双手交握着在屏风后连踱了五六圈。
好在赵杀焦头烂额地守了一阵,许大夫便把银针一一插回针囊,端着铜盆血帕走出来,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个礼。
赵杀替他接过铜盆,偏偏双手哆嗦得厉害,脑袋也不甚灵光,捧着盆走出几步就溅出不少水花。
许青涵在一旁静静看见了,于是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素色方帕,替他擦了擦虚汗,然后把水盆又接了过来。
两人出了小院,把手上重物交予小厮,一前一后走到花荫深处,许大夫这才道:“王爷,许某已经替……替静公子吊住了命,这十来日身体都是无妨的。”
赵杀听得连连点头,眼中一片感激之色。
他意中人原本就是一副慈悲心肠,无论亲疏贵贱,都是尽心尽力,方才在屋里,更是使出十成功力,连站了数个时辰,不曾稍事休息。
然而许青涵语气一转,低声苦笑道:“只是静公子的病,非但药石罔治,也并非苗疆蛊毒。我这些日子考究了不少医书,今日又循着蛇蛊、金蚕蛊、癫蛊的症状一一看过,不像是寻常蛊毒,倒像是言蛊。”
赵杀行事正大光明,莫说言蛊,便是蛇蛊都未曾听过,喃喃自语道:“可阿静从小就得了重病,他小小年纪,哪来的仇家?”
许青涵骤然一听,还以为他在叫“阿青”,定了定神,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轻声续了下去:“蛊毒乃凡人手段,将上百条毒虫蛇蝎封死在瓮中,由它缠斗,瓮中若能活下来一尾,便能拿来炼化成蛊……可言蛊则是神仙手段,把上百句凶言恶语封在瓮中,开瓮时剩了哪一句,哪一句便炼成了蛊。当中有些是唇枪舌剑、有些是惑世狂言,各有各的用处。听说还有地府鬼判惩戒恶人,会专挑最要命的一句炼成言蛊,叫他日日不得安宁。”
赵判官愣了一愣,才问:“这等怪力乱神之事,青涵从哪里看来的?”
许大夫眼中光芒暗了暗,低声道:“王爷不信我?”
赵杀忙住了口,他平日里只管断案定刑,至于如何细罚,刀山须高几千仞,油锅须烧几成熟,此事术业有专攻,他当真不甚明白。
许青涵等了半天,未见一句安慰之语,免不了自嘲一笑,静静领着人回了自家小院,又从整理好的书架上,翻出一本话本,不动声色地递与赵王爷细看。
赵王爷一眼看去,就发现是一整部《司徒靖明游地府》中,自己遍寻不获的那卷孤本,不由得露出些喜色,再翻开一看,发现写的是司徒靖明身中言蛊,扬言要在凛冬时节,七日荡平罗刹国,未想大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连司徒靖明也被罗刹公主重伤,绝境中化作一缕生魂,往地府而去,最终解开言蛊,得到盖世传承,反败为胜的故事。
赵王爷不过匆匆看了几眼,已经有些手不释卷,幸好他心智坚定,才把书远远推开,拿了笔墨,写下话本中言蛊的解法。
许青涵轻声问:“王爷如今信我了?”
赵杀连连点头,坊间司徒靖明的话本虽然本本出彩,但这一套算得精品中的精品,地府诸事仿佛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与他二十年间目睹的相差仿佛。
赵判官写罢,自己搁下笔一看,发现解蛊的药引需用一对成年冰蚕,配药的药材泰半都是他见过的。
许青涵黯然道:“这解药并不好配,青涵驽钝,除了知道冰蚕生在何处,手中也攒下了一些寻常药材,仍有泰半闻所未闻。”
赵杀渐渐露出些欢喜之色:“我知道,像这一味,我案牍旁就有一株,经年开些白色小花……”
他说到一半,已知道自己失言,却依旧按捺不住激动之色,轻声安抚了一通许青涵,叫他在房中小候,独自趁着夜色出了门,走到花园僻静处,轻声叫了两声:“徐判官!徐判官!”
四下静谧无声,赵杀双眼一闭,已知道地府中劳心劳力,自己这位同僚岂能恰好此日,恰好此时来看他……
这样一想,赵杀只好把心一横,后退数步,猛地往一侧山石上撞去。
额头剧痛之后,顷刻间双眼昏花,血流披面,不过片刻,赵判官的魂魄就轻飘飘浮在半空,大半个城池尽在眼底。他能看清何处有冤魂啼哭,何处有厉鬼索命,何处有阴兵借道,眼前虽然仅剩黑白二色,却气运涛涛,蔚为壮观,时不时有野鬼孤魂被车驾载走,亦有一道道明晃晃霜雪色的新魂,如星子滑落,托生四方人家。
赵杀定定看了一会儿,正好有黑白无常驾车而过,他双手一招,马车就忙不迭停了下来,两位无常把魂幡一搁,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上车去,往地府去也。
赵判官记挂着地府十日,人间一年,在底下不敢耽搁,急急遣了鬼吏替他办事,自己也袖袍一卷,把生在忘川畔的几味药材全数拢在袖中。
赵判官满袖奇花异草,一时无事可做,便负着手,沿下游滩涂走了数十步,直行至先前投水之处,极目远眺,只见水光粼粼,满船归人,哪有什么忘川水沸、渡船寸步难行的异象,也不知是徐判官诓他,还是自己的那口酆都铁箱里,重达二十斤的情情爱爱已经漏光了。
赵杀恍惚之际,忽然极想请徐判官算上一算,看铁箱中丝丝烦恼,念念挂碍,是否都脱了桎梏,毫厘不差地回到了自己身上;更想拉着徐判官问上一问,若是真有人满腹痴情,能叫忘川水沸……又怎会朝三暮四,意马心猿?
只是如今徐判官不在此处,他纵使想诚心请教,也是无处叨扰。
赵杀这样一想,人不禁出了片刻神,就这片刻工夫,他麾下鬼吏已经把所有药草采齐,递到赵杀手中。
赵判官哪敢耽搁,把东西一一收好,人就纵身一跃,还从老地方跳下忘川,顷刻间回了人间。
只是还阳之后,赵王爷却是浑身剧痛,迟迟睁不开眼睛。
他试了半天,眼皮还是重愈千斤,心中好生不解。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忘了服下换骨托生丸,用的躯壳,还是先前头破血流的那具躯壳。
赵判官日日见断头残肢的厉鬼,判骇人听闻的生前事,久经沙场,此时并不惊慌,正准备从识海中掏出一枚徐判官替他备下的换骨托生丸,脸上忽然沾了一滴滚烫的水。
赵杀愣了一愣,以为是人间夜雨,可那水滴仍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落在他脸上,烫得像着了火。
赵判官心跳渐促,在心里暗暗数着数,刚要破百的时候,嘴唇就被人狠狠咬住了。
赵杀一颗心猛地跳了一下,鼻翼间尽是清冷淡雅的药材香,竟忘了自己数到何处。
是阿青来寻他了,是阿青在哭……
他丢下一个残破躯壳,气息全无地躺在后院,阿青只怕是被他吓得狠了。
赵王爷想到此处,心中仿佛也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心如擂鼓,一下下沉重地撞着胸口,先前沉重异常的眼皮,竟是硬生生地被他睁开了一条缝。
王府仍是深夜,晚风寥落,露草垂垂,许青涵苍白着脸,闭着眼睛,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
赵王爷被人揪住了一颗心,硬挤出嘶哑的声音,笑道:“青涵,我没事。”
许青涵浑身一震,半天才直起身来,稍稍松开他,似怨似恨地看着他,泪水止也止不住,咬着唇不肯说话。
赵杀试探着摸了摸袖袋,发现地府顺来的药材还在,脸上多少笃定了几分,哑着嗓子,和声细语地说:“真没事,只是一时不慎……”
赵王爷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许大夫身后,居然还站着人,隔着瘦弱的许大夫,只能看见一角鲜红袍裾。
他愣了一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阮情?”
那人站在阴暗中,一言不发,确定赵杀无事,便摇摇头,失魂落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赵杀瞪大了眼睛,试探着问:“阮情……是阿情么?阿情来找我了?”
许大夫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看透这人有多薄情寡义。
究竟有多薄情寡义,才能在自己恸哭失声,大失方寸,恨不得与他同生共死之时,连声叫别人的名字?
许青涵看了片刻,终究挪开目光,于心中冷笑了几声,此时境遇,能怨得谁呢?
自己早知这人并非良人,依然入他彀中,把一颗痴心剖予他看,受他一时冷落,便能苦楚得落下泪来。
赵王爷早就看腻了他流泪,听厌了他怨语,对他一番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
既然知道了,却依旧负他,如今能怨得谁呢?
许青涵心中像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块血肉,眼泪倒是不再落了。
第二十二章
而赵杀记挂着阮情,这些都未察觉。
他额上伤口早早被许青涵上过好药,拿白纱裹了许多圈,如今血不再流,身上也有了力气,凭着一股执念,居然自己爬了起来,朝阮情的方向趔趄寻去。
平时若让他细细分辨,许大夫跟阮情自然是一般重要,哪边都割舍不去。哪怕登时就天崩地裂,也断然不会抛下许青涵。
可偏偏是这个关头,偏偏来的是阮情,是阿情撞见了他与别人亲热。
是了,来人间许久,几位债主早就清楚他禀性不堪、处处沾花惹草……唯独阿情不知。
阿情常说,我心里只有王爷……他一心一意地恋慕自己,以为自己也一心一意地恋慕他。
这份蹩脚的情意,只瞒过了阿情。
他其实知道,自己分身乏术、处处破绽,就快瞒不住了。
可在这世上,就只有阮情从未起疑,还赤诚地爱他,以为两个人就是一整个天地,纵然是假的……能多瞒一日也好。
赵王爷此时伤重,不能久行,幸亏阮情并未走远,乖乖坐在两人互诉衷情的花树下,身形都隐在暗处。
赵杀从背后轻声喊了他一句:“阿情,我……”
于这刹那间,他突然猜到阮情要说什么话。
而阮情果然开口,惶惶然地问:“王爷只喜欢我?”
赵杀浑身发颤,木愣愣地看着露在花影外的一角红衣。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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