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嚣嚣情行天涯作者:砂上楼
第4节
“嗯……那就待会儿回房换掉。日后若是有一日你能跟着我下山，再戴上。”涯行暮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将清嚣两鬓的青丝拨至清嚣耳后。
随……涯行暮下山……
清嚣看着涯行暮，却没法儿在这话上给予什么回答。
他不敢想若是有一日涯行暮下山了，自己一个人留在寺中该是如何的寂寞。可是他却又不敢回应涯行暮每次说的“随我下山”。
“比起这个……既然你爹频频唤人叫你回去，你为何一次都不曾下山？若只是回家看看，我想师傅他们应该会答应才是啊。”
差不多是涯行暮十六岁那年开始，涯行暮的爹便开始唤人上山请涯行暮回府看看了。
且唤人上山的次数逐年增加。涯行暮十六岁时还只是几个月来一次，到现在涯行暮弱冠，差不多是一个月不到便会有人上山来请涯行暮回府了。
可是，涯行暮却不管府里的人来得有多么的频繁，他始终是没有随着那些下人回过无涯山庄一次。
虽说……涯行暮不回府，一直都留在寺里同清嚣相伴，这令清嚣很是高兴就是了。
“也说不上什么为什么。只是……若是我回府了，你不就被独自一人留在寺里了么？还是说……若我愿意回府，你也愿意随我一块儿下山？”
清嚣为涯行暮说的话所惊，他愣了愣，同时感觉耳际有些发热。
“下山与否，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即便我肯，师傅他……也不会同意……”
听清嚣这话，看来清嚣似乎是愿意随涯行暮下山的，只是碍于无音。
“嗯……那我就不回去了。”
涯行暮听出了这话中意思，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只是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随意的应道。
清嚣看了那用轻功飞上了树干上躺下的涯行暮，心中高兴的同时，清嚣更清楚涯行暮这么做事为了什么，也因此，清嚣不再多言。他静静的看着涯行暮，嘴角不禁漾起了一抹浅笑，那浅笑之中，柔情满满。
“涯师兄，师傅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客人来访。”一名小僧缓缓的走到了树下，朝着涯行暮施礼说道。
“客人？”涯行暮闻言他缓缓的坐起了身子，他想来自己若是要说有什么客人，大概也就只有父亲派来的下人们了。大概又是催促自己回无涯山庄的人。思及此，涯行暮便挥了挥手说道，“帮我转告来人，说但凡是无涯山庄来人催我回山庄，我一概不见。”
“回师兄，那位客人说他乃是无涯山庄的总管，还望师兄前去见他一面，他有要事要与师兄相谈。”
无涯山庄的总管……
涯行暮原本还要躺下去的身子却因那位小僧的话而停住了。
“……赋叔？他怎么会……”
涯行暮愣怔了片刻，终于自树干上一跃而下。
“行暮，怎么了？”
清嚣见涯行暮面色似乎有些严肃，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的走上前去问了问。
“我是没事，只是我担心无涯山庄真会出什么事情。以往皆是一些仆人过来要我回去的，可是这次竟然连赋叔都来了，我怕……事情不妙。”涯行暮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而后他转头看向了清嚣说道，“清嚣，我先去瞧瞧，你先回房里去吧。”
“呃……嗯。”
见到涯行暮那样子，清嚣微微的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瞧着涯行暮随着那小僧离去，清嚣忍不住的轻叹了一口气。
心中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说不定涯行暮这一去，就是永远。
“少爷。”
涯行暮刚走进屋内，他便听得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他猛的回过头，对上了那相较于当年已苍老了不少的男人的目光。
“赋……叔？”
涯行暮虽然知道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涯赋，可是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乃是无涯山庄中最宠自己的涯赋竟然已成了这个发丝间掺杂着无数银丝，脸上布上了不少周围的人。
“正是。”涯赋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涯行暮，他不由得笑出了声音，“不想一别十三年，少爷您也长得这么大了。”
“若是经过十三年，我还不曾长大，赋叔你这不是要担心了么？”涯行暮轻笑着说道，而后他走到了涯赋的身边坐下。“此次，不知赋叔你前来少林寺，是有何要事？”
涯行暮开门见山的问道，而他这一问，令涯赋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一下子变得没有一丝笑意，倒不如说是愁容满面。
见到涯赋这样子，涯行暮不由得有些急了。
“赋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若是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
涯行暮虽说算不得关心自家山庄，自己父亲涯擎风，但是若真是到了紧要关头，要不在乎，这恐怕也只会是涯行暮口不应心的谎话。
“你可知……你父亲如今身患重病？”
涯赋缓缓的说道，他微有些苍老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的沉重。
“……爹他……身患重病？”
涯行暮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是他瞧着涯赋那一脸凝重的表情，却又无法肯定这话是真是假。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涯行暮也不能轻易地下决定。因为一旦选择有错，他说不准便会后悔一辈子。
再怎么说，那也是涯行暮的亲父，涯行暮不会不在乎。
“为何之前来寺里的下人们都不曾同我说过此事？”
不错，这是疑点之一。
“你爹喜欢逞强，你又不是不清楚。若非万不得已，他岂会轻易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
涯行暮听涯赋这么说，倒又不免觉得有些道理。若是细想涯擎风的性格，他倒是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大夫怎么说？”
涯行暮有些担心涯擎风的情况，虽然他开始有意下山，可是却还是有所顾虑。他的顾虑，正是清嚣。
虽然他从字里行间听得出若是自己想要下山，清嚣是愿意和自己一块儿下山的。可是，师傅那里，又该如何是好？若是师傅不允许他下山，恐怕……他是不会随自己下山的吧。
可是，将清嚣留在山上，却又是涯行暮所不想的。
且不说一开始自己便许下了承诺会伴清嚣一世，而且涯行暮……
喜欢清嚣。
他不知清嚣是否是用同等的心情在看待自己，但是喜欢的感情怕是此生难变。这十三年来，他越是和清嚣相处，他对清嚣的喜欢便越是多了一分。时至今日，已然像是中了毒，难以根除。
“……大夫说，虽然可以靠药物勉强拖延，可是……只怕时日，不多了。”
“……”
涯行暮没有说话，他抿紧了嘴唇，一脸阴霾。
“少爷，老爷也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您能够下山，在他临终前好好的与他再相处些日子。毕竟你们父子俩已经十三年不曾相见，若是此时还不相见，怕是到了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涯赋还在继续说着，涯行暮听着，却迟迟不曾给出任何的答复，这令涯赋不免有些急了。
“少爷，你该不会是记恨着老爷当年执意送你上少林吧？”
“我没有。”
倒不如说，多亏涯擎风将他送上少林，因此他才得以与清嚣相遇。就这一点，他莫要说是怪涯擎风，倒不如说是有感激。
“只是……你再让我想想。再说了，下山又岂是我说下就下的，即便我同意，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的。”
“若是说要闯十八铜人，少爷无需多虑。当日老爷将您带上山只是请求方丈代为管教，不曾言明要求方丈将你正式收为俗家弟子。因此若是您要下山，只要我去向方丈说一声，此事便成了。”
涯赋以为涯行暮所顾虑的是那件事情，可谁知那事根本不在涯行暮考虑范围之内。他所在意的，只有清嚣。
不过听涯赋这么一说，涯行暮倒也能够理解为何这么些年，无音除了教他一些粗浅的工夫和他无涯山庄的无涯剑法之外未曾教他其他少林工夫的原因了。原来，是因为自己并非是正式的俗家弟子。
“赋叔，你莫要着急。你且在寺中暂住两日，我担保，三日内，我定会给你答复。只是这三日……你莫要催我。”
涯行暮一时之间拿捏不定，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要带着清嚣一同下山。不管用什么方法。
涯行暮不是不清楚，若真是如涯赋所说，涯擎风病得厉害，那说不准涯擎风从此便会要自己来打理无涯山庄，若事情当真演变成这样，涯行暮自然是没有推卸责任的借口的。
而这样一来，他与清嚣这一别，将成永别。
涯赋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是他见涯行暮态度如此坚持，深知涯行暮性格的他自然之道多说无益。无奈，他只得应下。
“那好，我便去寻方丈商量一下，等三日后少爷你的回复。”
涯行暮听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因为心中烦乱，他的眉不禁皱到了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一章的字数都眼中超标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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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嘎吱”
涯行暮缓缓的推开了门扉走进了屋里，本是几个师兄弟一块儿住的屋子里如今只有清嚣一人坐在床边捧着书卷静静的看着。
注意到涯行暮回来了，清嚣缓缓的将目光自书上移至涯行暮的身上而后问道，“话……谈完了？”
“嗯。算是吧。”
涯行暮简单的应道，他勉强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清嚣却知道涯行暮在刚才的谈话中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涯行暮听到清嚣的问话，一时之间没有回答。他默默的走到了桌边倒了一杯茶饮下，而后走到了清嚣的身边，也不顾清嚣的反对就黏在了清嚣边上。
“不要黏我黏得那么紧。”
清嚣微微有些不满的试图去推开涯行暮，可谁知涯行暮却突然伸手搂住了清嚣的纤腰。
“让我……这么抱一会儿。”
这是涯行暮惯用的撒娇手段，一如小时候，清嚣没办法拒绝。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清嚣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一边，然后问道，“你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涯行暮没有及时回答，他轻叹着气，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清嚣……随我下山吗？”
许久，涯行暮开口说出的，是这一句话。
“你……你在说什么啊？”
一天同时被问到两次且不说，而且清嚣听得出来，涯行暮这一次应该是非常认真的。
想着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的同时，清嚣也在犹豫。
他虽然想要随涯行暮下山，可又有所顾虑。一是无音那方面是否会允许，二来……
则是他害怕，若是随涯行暮下山，涯行暮有朝一日对待自己的态度将与现在全然不同。
“赋叔今日来找我，是来告知我爹重病在床的消息，说是，我爹希望在死前能让我陪陪他。”
涯行暮淡淡的说道，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在清嚣听来，涯行暮应该是在意得不得了吧。
这十三年间，清嚣和涯行暮相处之事偶尔也会提及涯行暮的父亲。那时涯行暮虽然满口不在乎，但如今看来，当年的那些话恐怕只是涯行暮随口胡说的吧。
“……既然这样，你下山去陪陪你爹不就成了……何必拖着我一块儿去。”清嚣下意识的将头别向了一边。“你爹既然重病，我跟着去总是不好的。而且……你又不是一去不回……”
清嚣虽然这么说，可是内心却不免有些担心。
若是……涯行暮他一去……不回的话……
“可能……真的会一去不回哦。”涯行暮说着这话，清嚣的身子不由得一僵。“我爹重病要我回家，想来山庄里的大小事务也会要我来处理吧。我是爹唯一的独子，此事除了我，想来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
清嚣听着涯行暮的话，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杂乱。一时之间清嚣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若是你要我一人下山，恐怕以后我们也难以再在一起了。你……觉得这没有关系吗？”
“我……”
——当然……不会觉得没有关系。
清嚣轻轻张嘴，可是除了开头的第一个字，他余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法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你，还有爹，我哪一个都不想舍弃。所以，要你和我下山，是我能够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听着这话，清嚣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可是依然说不出话来。
“你……终究还是不能决定吗？”
涯行暮瞧着清嚣那沉默的样子，似乎不由得有些失望了。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搂着清嚣的腰肢的双手所使的力气也开始有所减少了。
感觉涯行暮似乎是要离开自己的身边，清嚣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慌乱。顾不得其他，他连忙一把抓住了那站起了身子的涯行暮的衣裳。
涯行暮微微有些惊讶，他回过头，静静的看着那低头抓住了自己衣裳的清嚣。
“我……不是没有决定。只是……我也会有顾虑。多少……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吧。”
涯行暮觉得微微有些无奈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伸手轻轻的抓住了清嚣抓着自己衣服的手，然后缓缓的蹲在了清嚣的面前，问道，“我知道了……那，要多久？”
“……我，今晚便会给你答复。”清嚣顿了顿，而后应道。
“好。我等你。”
——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何事，我涯行暮绝不独留你一人。
那句话，是第一次有人向清嚣这么说。即便是当时自己最亲的母亲，也不曾同自己说过的话，却由那个初次见面便以剑指向自己的男童对自己说了。
初时清嚣只是将那话当做戏言，不打算将其当真，亦不想将其当真。
但是这十三年来，虽说也有可能是因为环境的缘故，但是涯行暮对清嚣始终如一。即便后来无涯山庄数度遣人请涯行暮回去，涯行暮也还是没有回去，依旧留在了清嚣的身边。
对此，清嚣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内心若说不高兴，那反倒是假话。
涯行暮对自己很好，清嚣心中很清楚。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么些年来，涯行暮处处让着清嚣，这些事情，清嚣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起初，清嚣只是觉得涯行暮是个待自己很好的人。如兄，如友，虽然偶尔会捉弄自己，但是最后他都会贴着脸来向自己道歉。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变差，似乎反倒只有越来越好。
可能关系太好了，还是因为涯行暮天生就是那种喜欢粘人类型的人，涯行暮对清嚣动手动脚的次数更是只多不少。虽然清嚣不讨厌涯行暮这样，但他也知道这似乎有些奇怪。
奇怪在什么地方，却连清嚣自己也说不清。
但是……
他很清楚的是，自己不想要与涯行暮分开。
当年他入少林寺时，说他万念俱灰也不为过。而那时，让他开始对俗世有起了牵挂的人，便是涯行暮。
如今，若是涯行暮离开了少林寺，清嚣不知道往后这日子，又该是怎样的寂寥。
“果然……我该去和师傅说说看么……”
清嚣轻声咕哝着，他缓缓的走到了他与涯行暮一直聚在一起玩的树下而后坐下。
“虚浮，你是在为何事而愁？”
就在清嚣想事想得有些失神之际，一声苍老的声音自清嚣的头顶上方传来。
清嚣向旁边一看，知道来人是无音然后他慌忙的打算起身，只是无音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坐着无妨。”
说罢，无音缓慢的盘腿坐到了清嚣的身旁。
“好了，你如今心中为何而愁，说来给为师听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