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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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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什么『才』四个月,是『已经』四个月了!就算他需要时间适应好了,我妹还怀着孩子,他就不能多体谅一下吗?」凤婷连珠炮似的骂着,还迁怒到无辜的丈夫身上。「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没娶之前把人当宝,娶了之后老婆就变根草,只不过是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而已,会浪费多少时间?会要你们的命吗?一通电话是很贵吗?」高大威猛的姊夫,被大姊一路进逼着,终于被逼到墙边去了。坐在沙上的静芸,揪着拼布背包,突然觉得对姊夫好愧疚。

瞧着姊姊那凶悍的模样,再看看姊夫任由指责、任由猛戳,满脸无奈的表情,静芸咬了咬粉唇。其实——其实——姊夫说得也没错,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再说,阿震也许真的是需要时间,才能适应家庭生活吧!她扭着背包的布料,这才觉得,自个儿似乎太小题大作了。而且,其实,在她坐上计程车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觉得有些后悔了。那么,她想——她——她——还是回去好了……打定主意后,静芸吸了吸鼻子,抹干了眼泪。见姊姊火气正旺、骂得正凶,她虽然心里对姊夫有深深的愧疚,却还是没胆子上前。

所以,她只是偷偷的伸手,跟姊夫比了个要出门的手势。厉大功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背着老婆大人,和静芸挥挥手,要她安心的离开。静芸急忙拖了行李箱,偷偷摸摸的溜出门。走到门边时,她还不忘回头,满怀歉意的对姊夫鞠躬道歉。厉大功再度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她这才走出门,又叫了辆计程车,把行李箱拖上车,再告诉司机地址。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她亲手布置的家。家门前的门廊上,亮着一盏小小昏黄的灯,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暗沈。

她将行李箱拖进客厅,然后轻手轻脚的回到卧房。卧房里也是漆黑一片,江震似乎已经睡了,高大的身子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居然睡着了!静芸嘟起嘴儿,有些不悦,却又莫名的觉得安心。经历了出门前的争吵,现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她心肠软、面子薄,就算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的晚归跟恶劣的态度,才逼得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但是一等情绪冷静下来,瞧着心爱男人的身影,她心里的委屈,就一点点的淡去了。幽幽地,她叹了口气,认命的进浴室沐浴,又换上睡衣,这才回到卧房里,背对着他躺上床。

可才一躺平,身后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将她抓进怀里。原来,江震还没睡。他热烫的胸膛,熨贴着她冰冷的背,温暖的手脚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滴的泪水,小手覆在他大手上,让他的体温慢慢的、慢慢的温暖她冰冷的身体。身子逐渐变暖,她靠在他怀中,安心的喟叹了口气,轻轻闭上双眼。入睡之前,她眼角瞄见床头闹钟显示的时间。她这趟离家出走,只花了两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江震和她之间的关系。

仍维持着以往的相处模式。只是,不安就像是一颗种籽,已经在她心里芽,她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少。那次她离家出走,又乖乖自动回来。第二天江震提都没提,只是将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之后,就当作没事般,不再提及昨晚的事。静芸拿着针线,叹了一口气。姊夫说,江震需要时间适应。所以,她更加努力等待,也想帮助他适应两人的婚姻生活。她是那么努力,想当他的好妻子、好老婆,可是不论她怎么做,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电话铃声响起,静芸猛然回神,放下布娃娃,伸手接起电话。

「喂?」「我是江震。」「时间到了吗?我收一下东西,马上好。」她连忙抬头看时钟,确认时间。今天她和医生约好了,要再去做产检,江震答应,会请假回来,接她一起去。在她慌忙收东收西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江震,却又开口了。「队上有状况,我走不开,你自己叫车过去。」收拾东西的小手,蓦地僵停。自己去?他要她一个人自己去做产检?「可是,」她不安的嗫嚅着。「医生说,有事要和你说……」「叫他打我手机。」「可是——」她还想要再说,江震却已经挂断电话,话筒里不再传来他低沈的声音,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

静芸看着手里的电话,楞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想哭。一点半了。她和医生约好,两点要去看诊的。泪汪汪的眼,看着墙上的时钟。她咬着唇,临时也找不到别人可以陪她去产检。她茫然又沮丧,枯坐在沙上,过了好几分钟才起身,抓起背包,叫了计程车前往诊所。进了妇产科诊所,坐在椅子上,静芸伸出手,轻轻抚着凸起的小腹,只觉得好孤单。诊所里头,坐着好几位孕妇,等着要看诊。每个孕妇身旁都有丈夫陪伴,不断嘘寒问暖,只有她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她愈看愈羡慕、愈看愈伤心,寂寞涌上心头,逼出眼里的泪。

怕被人现,她赶紧低头,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泪滴。心上的疼,却是怎么也擦不去的……他明明答应了,会陪她一起来产检的。静芸咬着唇,强压住心中悲伤。等了好一会儿,护士终于叫到她的名字,她独自走进诊疗室。诊疗期间,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就怕医生会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现在的她,情绪太过脆弱,要是接触到那样的眼光,肯定会当场痛哭失声。好不容易,她做完产检,走出诊所,天际竟落起大雨。她试着招计程车,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空车,每一辆计程车上,老早都有了乘客。

雨愈下愈大,她只得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伞,打算坐公车回去。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她才刚撑开伞,就开始刮起风了。公车站牌远在好几百公尺外,她紧紧抓着伞把,却还是挡不住寒风冷雨。一段路走下来,她不只脚湿了、裙子湿了,就连包包都湿了,一双腿更是又疼又酸,难受极了。忽地,一辆汽车飞快驶过,溅起一地泥水,她闪避不及,被泼洒了整身。她吓得踉跄倒退,手儿一松,背包掉了,那把伞就被风吹跑了。静芸拨开额前湿透的,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

雨还在下,她茫茫然的转回身,脸上头上满是泥水,半边的身子也全被溅湿,湿垂落在脸旁。雨伞老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她低下头,寻找背包,却看见背包掉进泥水坑里,上头那个她亲手做的小静芸吊饰,孤孤单单的躺在泥水里,看来好狼狈、好悲惨、好可怜……跟她一样。静芸蹲下身,捡起背包跟娃娃,蓄积了好几个小时的情绪,终于就此崩溃。她将又湿又脏的吊饰,紧紧压在心口上,不禁痛哭失声。一个好心的女孩,看得不忍心,主动把伞借给她,还替她招到计程车,她却为此更加难过。

一位陌生人都可以对她这么好,而江震呢?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连不认识的司机先生,都担心她会因为淋雨而受寒,一再慎重交代,她回家之后,要记得先洗个热水澡。江震呢?他又在哪里?姊夫说过,江震需要时间适应,那她呢?她也不好受啊!她努力试着做个好妻子,但无论她多努力,却总是得不到江震的回应。对他来说,她似乎就只是一个摆着好看,偶尔能替他暖床、做饭的家具。她哭了好久好久,也想了好久好久。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只要她爱他就够了。

直到现在,她才猛然惊觉,单方面的爱情,实在不足以支撑一个婚姻。当初嫁给江震时,她真的是很高兴、很开心。直到如今,她却觉得,江震只把她当成一个必须背负的包袱、一个必须负担的责任。对他来说,她的存在意义,仅止于如此吧?哭到眼睛酸疼后,她反而平静下来,先收好了行李,再替他做好晚餐,然后静静坐在沙上,等着江震回来。天黑了,她打开灯,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和他相处的日子也一一浮现眼前,泪水又再度上涌,她再次抹干。七点十二分,门口有了动静,车子引擎在门前熄火。

她起身去开门,替他拿外套,再递上拖鞋。看着那双哭红的眼儿,江震心口一抽,有些愧疚,却也有些恼火。他知道,这个小女人,肯定是因为他的失约而难过。他也不愿意失信,但是身为飞鹰特勤小组的副队长,只要一有状况,他就得即刻去处理,实在不可能每次都陪她一起去做产检。「你——」「妳——」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看着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小妻子,江震开口道:「你先说吧!」静芸深吸了口气,抬起脸儿,看着眼前这个,她自己爱上、自己愿意嫁他的男人,鼓起勇气,哑声轻问:「阿震,如果当初我没有怀孕,你会娶我吗?」他黑瞳一黯,闪过一丝恼怒。

「你现在是想吵架吗?」「不是。」她瑟缩了一下,却仍坚定的看着他。「我是认真的。」他抿唇不答。静芸喉头一梗,坚持要得到答案,勉强再问了一次。「如果当初我没有怀孕,你会娶我吗?」「不会。」他的声音十分冷硬,说完便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去。静芸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冷漠背影,脸色苍白的站在玄关,身子不禁微微晃了一晃。他回答得如此简单明了,她听得再清楚不过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她紧紧抓着他的外套,抵在疼痛的胸口,好半天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那揪心的疼痛逐渐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动了。静芸颤抖着手,将他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再把鞋柜上的静芸新娘布娃娃,收进背包袋子里,跟着才拖着整理好的行李箱,转身走了出去。「我走了。」江震不会在乎的,她想。但是,她还是站在门外,轻轻说出这句话,当作是道别。然后,她逼着自己离开门前阶,走出小院子,绕过他的车。泪水却从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不断、不断的从眼角滑落,像下不停的雨一样,一直落……一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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